夏初的夜晚,旷野里的蒿草长得快齐腰高,绿油油的草叶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夜风一吹,整片蒿草便荡成了黑色的浪潮,“哗啦啦”的声响在空旷的旷野里格外清楚,连远处的虫鸣声都被盖过了几分。
亢正义带着于睿和一行十多个随从,终于抵达了埋藏甲胄的山谷。
于睿让部下在谷口内就地歇息,挖些没有明火的灶坑,煮点干粮当晚饭。
他则带着三四个亲信,跟着亢正义往山谷深处走。
亢正义虽然没来过这个山谷,但他常年出庄打猎,对苍狼峡附近的地形格外熟悉。
这一带靠近鲜卑拔力末部的驻地,其他猎人怕惹麻烦,很少来这里,反倒让这里的猎物多了不少。
亢正义艺高人胆大,不仅常往这边转悠,还把每一处山坳、每一条溪流都记在了心里。
此刻带路更是轻车熟路,连岔路都没走错过一次。
更何况,杨灿已经跟他交代过,埋藏甲胄的地方有三棵并排的大松树做记号。
只要找到这三棵树,就能找到甲胄。
两人很快就看到了那三棵大松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在夜色里像三座黑黢黢的塔。
打着火把凑近一看,连地面上人为挖掘、回填的痕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批甲胄埋得着实不浅,于睿的手下事先就备了锄头,也是挖了半个时辰,才掘出裹在甲胄外面的漆布。
于睿拔出佩剑,在漆布上狠狠划了一下,再双手抓住漆布的两边,用力向左右一撕。
“刺啦”一声,漆布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摞得整整齐齐的甲胄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些甲胄都是精铁打造的两裆铠,甲片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好!好!果然是精铁的两裆铠!”
于睿看得眼睛都亮了,他伸手抚摸着甲胄,指尖传来金属的坚硬与冰凉,连华贵的织金箭袖沾上了泥土,他都毫不在意。
于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对部下命令道:“大家先去吃点东西,就地歇下!明儿一早再把所有甲胄挖出来装车!”
天色太晚了,黑灯瞎火的,就算把甲胄全挖出来,也不能打着火把连夜赶路。
明早天亮再走,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离山口五六里地的荒草丛中,拔力末派出的探子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大首领,前面那片山脉就是于睿他们进入的地方。
这里都是荒野平地,晚上还好,有这近腰高的蒿草能藏身,可是到了白天,就藏不住人了。
人不敢追得太近,怕被他们发现,所以没看清他们进了哪一处山谷,但范围肯定就在这一片。”
罢,他抬手向前指了指。前方的山峦隐在浓重的夜色里,轮廓模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透着几分阴森。
拔力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已有八成把握。
于睿这群人深夜赶到这里,目标定是那批神秘的“山货”。
毕竟除了那批货,没有其他东西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
既然如此,他便不慌了。
秃发隼邪把那批货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倒要看看,那批货究竟是什么宝贝。
若是那批货值得冒险,他就来个“黑吃黑”,直接把货吞了,既能壮大自己的势力,又能给秃发隼邪一个教训。
若是那批货不值当,他就把货还给秃发隼邪,这样一来,不仅能让秃发部不再找拔力部的麻烦,还能让秃发家欠自己一个大人情,怎么算都不亏。
拔力末点点头:“无妨,他们总要出来的。我们就在这儿歇下,等他们自投罗网。”
罢,他便让手下在蒿草里隐蔽好,只留两个探子轮流警戒,其他人则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等着明天的“好戏”。
另一边的林子里,秃发隼邪坐在一块冰冷的大石上,手里举着一个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
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衣襟上,浸湿了深色的衣料,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力抹了把嘴。
就在这时,派去盯梢的随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人,拔力末他们……他们不走了!
他们就在前面的荒草丛里扎了营,看样子是要在荒野里歇宿一晚!”
秃发隼邪慢悠悠地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山势。
这里分明是苍狼峡附近,拔力末那狗东西,果然是想趁着杨灿宴客的机会,悄悄溜回部。
可他为何不告而别呢?
难道……,我让大哥趁机吞并拔力部的事儿,被他发现了?
没道理啊,他怎么可能察觉?
想了半天也没理清头绪,秃发隼邪索性就不想了。
管他为什么要走,只要我能把拔力末留在这里,拔力部就群龙无首,我大哥就能轻松拿下拔力部的地盘和牛羊。
不过,成功的前提是不能让拔力末的人逃走一个。
否则一旦消息泄露,拔力部有了防备,再想吞并就难了。
想到这里,秃发隼邪的眼里泛起了冰冷的杀气。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凛冽的冷光,像极了寒冬里的冰棱。
秃发隼邪沉声道:“都准备好!把弓箭和弯刀都检查清楚!
跟着老子,咱们去围猎这群狼崽子,一个都不许放走!”
……
“青梅姑娘不用客气,时辰也不早了,热娜正要告退呢。”面对青梅充满敌意的挑衅,热娜只是盈盈一笑。
青梅那眼神儿,像极了护食的兽。
以热娜多年来随父亲行走于东方与西域之间的阅历,识人辨色的本事可不。
其实刚到丰安堡时,她就看出这位俏丽的女管家对她的男主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
青梅管家每每看向杨灿时,眼神里总是带着藏不住的依赖与欢喜,连话的语气都会不自觉地放软。
若是有其他女子靠近杨灿时,她眼底的警惕便会立刻浮现。
而之前杨灿误让她和青梅一起去等候沐浴的那场乌龙,更是像一把钥匙,彻底揭开了青梅的心思。
所以,聪明的热娜立刻挂起了免战牌。
热娜袅袅地向花厅外走去,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着。
初夏的夜晚,依旧有着陇上特有的微凉,夜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在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远。
热娜行走间,腰臀间的弧度自然地摇曳着,带着几分异域女子特有的风情。
自己一进来,热娜就识趣地离开了,这让青梅像个夺回了雄狮的母狮,心中涌起一丝得意。
可是看着热娜那款摆腰肢下的浑圆曲线,她还是有点执弓在手的冲动。
嗯……戒尺也行。
青梅瞄了眼杨灿手边那根黄扬木的戒尺。
杨灿手边还有一只波斯琉璃杯,杯中盛着殷红的葡萄酒。
玻璃杯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杯中的酒液折射出红色的光晕。
他们俩个,方才不会是正在一起饮酒吧?
而且……还是共用这一个杯子?
青梅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没有发现第二只琉璃杯。
杨灿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对青梅道:“那些鲜卑人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明天让人把客舍收拾出来吧。”
“好!”青梅立刻答应,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温顺。
危机感让她开始注意自己的仪态,迈步走向杨灿时,刻意走得袅袅婷婷,裙摆轻轻摆动,尽量展现出自己柔美的一面。
她走到桌前,拿起旁边的葡萄酒瓶,为杨灿重新斟酒,状似随意地问道:“老爷方才在和热娜姑娘聊什么呢?聊得那么开心。”
“也没什么,就是聊了些生意上的事。”
杨灿随口答道,目光在青梅斟酒的手上,见她动作有些僵硬,便又补充道,“青梅,你是杨府的内管事,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他稍稍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带着几分不放心的叮嘱:“但是,人各有所长,你擅长打理府内的事务,把家管得井井有条,就是你的本事;
热娜擅长经商,熟悉西域的商路与行情,这是她的优势。
你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热娜负责的商业事务,对我、对你,甚至对整个杨府的未来都很重要。
你千万不要对她有所干预。”
杨灿这番话,本是担心出现“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影响商业计划的推进。
可在青梅听来,却完全变了味道。
男人和女人的脑回路本就不同,她从这番话里捕捉到的,只有“你看重她、却不看重我”的失与委屈。
“我哪有啊……”
青梅咬了咬牙,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声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人家还不乖巧啊?早都把你当自家老爷看待了。”
“满了。”
杨灿忽然开口提醒,目光在琉璃杯上,酒液都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