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漫步在葬礼后略显冷清的王宫花园中。多琳依旧亲昵地挽着蕾妮,仿佛她们是感情深厚的祖孙。
“许久未见奥利维亚了,她……在海湾地一切可好?”蕾妮率先开口,提起了嫁予多琳孙子的姐姐,语气中带着真切的思念。
“奥利维亚那孩子,身体一直不太好,你是知道的。”多琳轻轻拍了拍蕾妮的手背,语气慈祥,“一直在城堡里静养,由最细心的仆人照料着。她啊,也时常念叨着你,想念王城中的家人。昨天的事情实在是让我心碎,我还不敢将你们父亲已死的消息告知她。但恐怕瞒不了多久。蕾妮,你想不想去看看她?我想这个消息被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心碎,你如果能在身边安慰她,再好不过了。”
蕾妮的心猛地一紧。来了。她立刻警觉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婉拒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与国王陛下已有婚约,恐怕不便随意离开王城。”
多琳是何等人物,浸淫权力漩涡百余年,早已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她脸上慈祥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些,如同耳语,却字字敲打在蕾妮的心上:“婚约?波顿国王下令,用那样……不体面的方式,处死了你的父亲,维扬·莫尔蒙。你父亲可是大家口口相传的好人。蕾妮,你真的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吗?”
蕾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她依旧强撑着,重复道:“婚约已经定,我……”
“一个得体的领主,尚且知道维持表面的仁慈与风度。”多琳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话语却如同包裹在天鹅绒中的匕首,“更何况一国之君?那般残忍暴戾的手段,绝非明君所为。嫁给他,你将付出什么?你的尊严?你的余生?甚至……你的性命?孩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没有激烈的指责,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最残酷的可能性,一步步瓦解着蕾妮强装镇定的外壳。
蕾妮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中打转,视线开始模糊。她几乎要撑不下去了。
“还有你可怜的哥哥,天知道这个任性的国王要把他囚禁到什么时候。”多琳停下脚步,“你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啰嗦,但是,孩子,你需要一个后盾。我想让你明白,你的姐姐在海湾地非常好,而海湾地会和你姐姐一起支持你的。我们就是你的后盾。”
蕾妮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就在她即将崩溃的边缘,多琳却突然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雍容华贵,仿佛刚才那些诛心之言从未出现过。
“罢了,人老了,就爱瞎操心。公主殿下若有空,随时欢迎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我也会让奥利维亚多给你写信的。”
蕾妮几乎是逃离般地行了一个礼,带着能猫匆匆离开了花园,背影显得有些仓惶。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相对僻静、可以看到远处吐着浓烟的龙峰的廊下,蕾妮才停下脚步,扶着冰冷的石柱,微微喘息。她背对着能猫,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能猫……你觉得,她是真心为我好的吗?”
能猫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而客观,如同在分析战局:“公主殿下,或许您自己没有意识到。奥利维亚殿下已是海湾地的儿媳,艾登殿下被囚且已与克莉丝夫人成婚,兰迪殿下下落不明,身负通缉。您,莫尔蒙家族最后一位拥有自由身且名正言顺的直系血脉,便是这些贵族眼中,掌控富饶的伯德平原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把钥匙。”
“钥匙……我不是什么钥匙……”蕾妮喃喃道,泪水终于滑落,滴在冰凉的石板上,“我……我好想念他们,父亲,母亲,哥哥,弟弟……”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这一夜的成长,是以打碎她过去十多年构筑的所有天真、依赖和幻想为代价,是建立在家族崩析、至亲离散的废墟之上,痛彻心扉。
能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如同最忠诚的磐石,守护着她这片刻的脆弱。那片笼罩王城的烟云不知何时被风吹走了,一缕阳光落下,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古老的石壁上。
良久,蕾妮用力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圈还微微泛红。“那个老东西,说了什么?”
蕾妮是指前任大学士,亨俊。
能猫禀报道:“他交代了,殿下您交给他的那个泥偶,他并未带走,应该还在他位于学士塔的旧居之内。”
“学士塔?”蕾妮眺望着王宫北侧那座高耸入云的尖塔,眉头微蹙,“也就是说……现在落入了那个古怪的大祭师手里了。”
能猫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座象征着知识与权力,此刻却笼罩在诡异阴影下的高塔,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冰冷彻骨的凶光,“看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