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白山瞪着屈仲仇,冷笑道:“我曾于淮阴山内见过一种妖物,面覆红须,目如铜铃,日常吃牲畜粪便维生,倒是无害——细一想,跟阁下长相,倒有九分近似——莫非阁下也是那类妖物?”
他如此说,意思无非是:你屈仲仇仅凭“星火”与那磷火相近,就说余三馀是凄凉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屈仲仇倒不恼,也不跟他强辩,话锋一转,道:“你何必动怒,可疑的又不止他一个!”
然后他斜睨孙若梅,道:“孙婆子,你的疑点,比姓余的只多不少——单就你这宝贝徒弟跟妖物勾结一事,还未给个说法!”
孙若梅一直都不动声色,现下听他指控,转头对戚红药道:“你勾结妖?”
戚红药道:“师父,徒儿愚钝,先前受妖蒙骗,的确曾误伤同道。”
孙若梅挑眉道:“若给妖骗上一次,就算愚钝,岂非在座的都是蠢货?”
厅中一片低咳声,此起彼伏。
屈仲仇嘿嘿冷笑,道:“被骗?怕到如今,她还意犹未尽、情意绵绵罢!听说在地穴之中,她跟那蟒妖形影不离,那妖物对她是千依百顺——令徒真是好大本事,竟能拢住王族为她所用!”
孙若梅淡淡一笑,道:“过奖。这丫头自来内向,于这方面,很不争气,还得是阁下高徒,众目睽睽,于化血池内,跟那妖物洗鸳鸯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有魄力。”
然后她侧头道:“以后跟人家学着点儿。”
戚红药道:“是,师父。”
屈仲仇大怒,拍案而起:“老虔婆你找死——!”
眼看话题严重跑偏,旁边的赶紧拉架:“此事都怪那孽畜,调戏女子,做下这些恶事,晃人耳目,二位切莫为此相争,息怒,息怒……”
戚红药低眉垂目,静静立在师父身后,对这话的反应,就好像她是一个聋哑人。
余三馀咳嗽着,道:“屈道友,你究竟想怎么样?”
屈仲仇冷声道:“现在死人不断,你们两个大为可疑,必须着人监控起来!”
“还有这个戚红药,”他咬着牙道:“一并看起来,不出两日,保管城中不再死人!”
这提议激怒了“十方谷”、“桃叶渡”两方人马,唯有“小天山”一众态度暧昧,冷眼旁观。
余三馀重重咳嗽起来,抬手示意,众弟子愤愤退后,他道:“我无异议。”然后看向孙若梅。
孙若梅闭目不语,那意思,随便。
是夜。
一灯如豆。
戚红药看着对面之人,苦笑,道:“师叔,真有必要来盯我?”
陈无极慢悠悠给自己倒酒:“啊?”
戚红药道:“您总不会信屈仲仇那套鬼话?”一边说,一边去捡案上的小酒盅。
陈无极轰苍蝇似的:“去!”拍开她手,道:“是你能喝的么!”
戚红药揉揉手,想起来,师叔常年饮这药酒,是为疗伤。
陈无极两杯下肚,话也多一些,道:“他自然不可信,还用你说?”他微微闭目,脸上的肌肉在突突跳动着——看来这酒非但不好喝,咽下去后,还叫人很不好过。
雨声淅沥,打在帐篷上,好似撒豆击鼓,显得帐内静极。
戚红药凝着那豆苗般的一点灯烛,道:“师叔,我觉得,蓝晓星没有死。”
陈无极轻轻“唔”了一声,仍闭着眼,道:“屈仲仇虽属信口胡言,不过,这提议的背后动机,却值得深究。”
戚红药看着他,道:“您是说——”
陈无极睁眼,“恐怕,有人要对你师父下手。”
戚红药也隐有这种感觉。
而陈无极既然想到这一点,却仍配合对方,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引蛇出洞?”
陈无极慢慢地眨眼,瞳孔倒映一点暖黄:“不管是谁,不管想干什么,现在,都随其所愿……希望‘他’加紧行动。”
“那您不如去师父那边盯梢,”戚红药道:“谁会要害我?师父身边还是人手多些好。”
陈无极摇头,道:“你师父才不放心你哩,硬叫我来……不过,你也别瞎操心,你孔师叔和欧阳师叔,都在那边,有什么动静,我马上过去,也来得及。”
戚红药松了一口气,动作也不再僵滞,看看陈无极,忽然一歪身,自那床榻下的空挡里摸出个大葫芦。
陈无极闭着眼,鼻头翕动,那样子,就像有根线穿着他鼻子将他提了起来。
“好香——”
戚红药笑眯眯的给他斟满,“本来就是孝敬您的,倒省得我再送一趟。”
喝完这一葫芦酒,他咕咚一下,倒了下去。
戚红药静坐片刻,慢慢起身,撩开帐帘——外面并没太多看守,本来就是做戏,人少些,也省得弟子有不必要的伤亡。
她放下帐帘,蹲下身,紧紧裤脚,觑着那厢视线空挡,正待跃出,忽然,肩头被人一拍。
陈无极:“干什么去?”
戚红药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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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在土地上炸开,就像是敲在蒙布的鼓面上,沉闷,整齐。
冰雹在地上乱跳,水花轻溅,一切都那么暴力而富有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