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突然进来的李乐。
郑老板一脸茫然,袁家兴则是惊讶,而亨利哥,眯着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李乐,先是疑惑,随即像是从记忆深处挖出了点什么,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表情变得开始有些惊疑不定。
试探性地问,“你,你是....?”
“看来,到底是贵人多忘事,前两年,文兴酒楼,宋襄摆的那桌赔罪酒,咱们不是还一起的么?长安,李乐。”李乐说完,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亨利哥那双豆豆眼猛地睁大了些,像是被电流打过,圆盘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堆满了热情得近乎夸张的笑容,腾地一下站起来,下意识地在笔挺的西裤上擦了擦手,这才伸过来:“哎哟喂!您看我这记性!乐少!长安乐少!我说怎么瞧着面善呢!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瞧瞧,您还是这么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突然,亨利哥的蒜头鼻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原本嚣张跋扈的神情瞬间冰消雪融,换上了一副混杂着惊讶、恍然,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谄媚的笑容。
“哎呀!”他拖着长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得让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又慌忙抓起桌上擦手的湿毛巾胡乱擦了擦手,这才伸向李乐。
“乐少!您看我这眼睛,该抠出来当泡儿踩了,怎么能忘呢!”亨利哥握住李乐的手,用力晃了晃,“我说怎么瞧着面善呢?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瞧瞧,您还是这么的一表人才,精神!”
说话间,亨利哥那双小眼睛还不自觉地往李乐身后、门口的方向瞟,语气带着试探,“那个,文哥,他,没跟您一块儿过来?”
李乐任由他握着的手晃了两下,才不动声色地抽回来,随意地摆摆手,“没,在国内忙他的事儿呢。”
亨利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更加热情,几乎是抢着拉过一把干净的椅子,“乐少,您坐,您坐!站着说话多累得慌!”
李乐也没客气,顺势坐下,目光落在亨利哥那件沾满红油、一片狼藉的“阿玛尼”定制西装上,眉头微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亨利哥,人没烫着吧?”
“没事没事!冬天衣服厚,就溅上点油,没碰到肉!”亨利哥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因为衣服被毁而暴跳如雷的是另一个人。
李乐点点头,“哦,那挺可惜的。”
“啊?”
李乐抬手,指了指那件惨不忍睹的西装,“啧啧啧,我说,你这身行头.....可惜了了,看着就板正,第一次上身吧?”
亨利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嗨!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一件衣服而已,身外之物!”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仿佛刚才为这件“屁”急赤白脸的不是他自已。
站在一旁的郑老板和袁家兴都看傻了。
郑老板是混迹码头区餐饮业的老江湖,自然听知道伦敦华埠,“亨利哥”的名头,知道这是个难缠的角色。
他刚才已经做好了被狠宰一刀的最坏打算。
可眼前这情景逆转得太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高壮年轻人,还以为是袁家兴叫来撑场面的同学,可这人,三言两语,竟然让亨利哥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绝口不提赔偿,反而赔起了笑脸?这年轻人什么来头?
“乐少”?“文哥”?郑老板在心里飞快地掂量着这些称呼的分量。
袁家兴更是懵圈。他只知道李乐是LSE的博士生,亲和,人仗义,有点揣摩不动。可没想到李乐在伦敦还有这等人脉?连亨利哥这种看似混不吝的地头蛇都要卖他面子?
看着李乐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碰见个老熟人的样子,又看看亨利哥前倨后恭的表演,感觉像是在看一部剧情突兀转折的戏码。
李乐指了指身边正懵逼g的袁家兴,“亨利哥,袁家兴,我朋友,”说完,又朝门口方向努了努嘴,“外面站着的那个,时威。”
“这事儿,我刚在门口算是听明白了。时威那小子,没个稳当劲儿,确实是他不对。端盘子都能出岔子,挨骂不冤枉。这边儿,给您赔个不是。”
说完,先是冲亨利哥微微颔首,随后又不着痕迹地给袁家兴递了个眼色。
袁家兴这会脑子再懵也反应过来了,连忙点头,转身快步出了包间,把还在门口发愣的时威给拉了进来。
时威被拽进屋里,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局面,尤其是看到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秃头胖子此刻在李乐面前一脸的善解人意和蔼可亲,脑子更是一团乱麻,梗着脖子的那股劲儿还没完全下去。
李乐懒得照顾这位“少爷”的情绪,“时威,愣着干嘛?”
时威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争辩,站在他旁边的袁家兴赶紧暗中使劲,掐了他胳膊一下,压低声音,“傻逼,想想你的房租,还想不想在伦敦待了?”
一句话像根针,瞬间戳破了时威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耷拉下脑袋,闷着声音,“对,对不起,亨利哥,是我不小心,请您原谅。”
接着,又被袁家兴戳着腰眼,鞠了个躬。
亨利哥此刻正被李乐那句“我朋友”架着,连忙摆手,伸手虚扶,脸上带笑,“哎呀,小事小事!年轻人嘛,难免有失手的时候。我刚才也是着急,说话冲了点,小兄弟你也别往心里去哈!我也给你道个歉,扯平,扯平了!”
瞧见亨利哥变脸一样的速度,让旁边的郑老板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看,这多好。有事说事,和和气气才能解决问题嘛,”李乐笑道,打着圆场,可话锋紧接着又是一转,目光落在亨利哥那件惨不忍睹的西装上,皱起眉头,“就是吧,亨利哥,咱们道歉归道歉,这衣服.....”
“ 这样,你这身行头,看着就不便宜,多少钱?给个数。”
亨利哥一听,忙摇头,五花的下巴都甩出了弧度,“别,别,乐少这话说的,一件衣服算什么,也没多少钱,算了算了,真不用提了。”
李乐却坚持,认真道,“别不用,错了就该承担责任,不然长不了记性。这事儿没的说,该赔多少就是多少,您给面子是您给,可不能心里没数,这以后在伦敦街面上见着您,都不好意思抬头打招呼不是?”
一旁郑老板咂咂嘴,嘿,这话说得漂亮,既有赔偿的原则,又给了亨利哥足够的面子,还把袁家兴和时威划到了“自已人”的圈子里。
可站在后面的时威一听“必须赔”,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抬头说什么,又被袁家兴死死拽住胳膊,用眼神警告他“蠢货,闭嘴。”
李乐和亨利哥这边又互相“谦让”了几句,一个是真心虚不敢要,一个则是态度坚决必须给。
最终,李乐看似无奈的说道,“亨利哥,您要再这样,我可就按照萨维尔街的标准估个数了?”
亨利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搓着手,看看李乐,又看看自已身上的油污,犹豫着报了个数,“这个....乐少您太客气了,那那就给个面料钱,六百镑,意思意思就行了?”
李乐停了,伸手虚点了一下,笑道,“亨利哥,您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还是欺负我不懂行?”
“阿玛尼的定制款,还有这扣子,牛角的吧?这走线,版型,GA标吧?你这身,怎么也得三千镑往上。”
也不容亨利哥再推辞,“这样,取个整,三千镑,少了的部分,算占您可便宜,有情后补,您看怎么样?”
亨利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乐眼神里那抹坚持的笑意和闪烁的意味,浪荡江湖几十载,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立刻把话咽了回去,笑道,“乐少您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别推了,就这么定了。”
李乐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旁边的郑老板,“郑老板,给您店里添麻烦了,这样,我没带那么多现金,麻烦您在我这张卡里,刷四签,你取三千现金出来,交给亨利哥,剩下的一千,就当是我提前在您这儿存个饭钱,以后带朋友来。您家这川菜,闻味儿就知道用的二荆条和九叶青,地道。”
“当然,要是您店里怕套现有什么不方便,或者机器有问题,我现在就去旁边银行取现金。”
郑老板能在金丝雀码头把这店开起来,自然是个人精。
虽说一开始以为李乐只是个普通留学生,可眼看连亨利哥这种难缠的角色都对这年轻人如此客气,再瞧见李乐随手掏出的顾资丝卡,心里早已掂量出了分量。
连忙双手接过银行卡,“您太客气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绝对没问题!我这就去办,很快就好,您几位稍坐,我马上回来!”说完,几乎是小跑着下了楼。
李乐转身,看向亨利哥,“亨利哥,看来最近是发达了啊?最近在哪儿发财呢?那个生意还做不?”
见李乐主动找自已说话,亨利哥搓着手,陪着笑,“您可别叫我亨利哥了,那都是外面朋友乱叫的混号,当不得真,我本名叫董康仁,叫我老董,或者阿仁都成,林叔和文哥他们都这么叫我的。”
“嗨,那是他们,我哪能这么称呼,仁哥,以后就尊称您仁哥了?”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董康仁脸上笑开了花,赶紧又回道,“发什么财呀,就是搞搞移民中介,帮人办办签证、永居什么的,小打小闹,糊口而已。”
说着,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张烫金名片,双手递过来,“乐少以后要是有朋友需要办这方面的业务,尽管找我,保证尽心尽力,办不成不收钱!”
李乐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上面印着“润安国际咨询有限公司(移民咨询)”,头衔是“总裁”,随手放进衣兜,点了点头:“成,有需要一定找你。”
董康仁又试探着问,“那个……乐少,宋襄,他现在挺好的?在国内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