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各布催动白马迅速跟上,骂道,“妈惹我一猜你肯定没安好心!安德鲁他们在泰雅乐楼上,整天神神秘秘的,肯定在干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语气半是玩笑,半是笃定。
李乐勒了勒缰绳,让北冰洋恢复到漫步状态,笑嘻嘻的看着小雅各布,“怎么,你也想参与一下?”
“不,没必要。”小雅各布立刻摇头,“稳定压倒一切。像我们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是被放在政治和媒体放大镜之下的。哪怕一个微小的、看似无关的资产配置调整,都可能被解读出无数种信号,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引发连锁反应。”
“在这个时间点,我们只能采取收缩和防守策略,确保现金流,加固资产负债表。那种主动进攻、火中取栗的做法,已经不适合我们了。”
说着,又带着提醒的意味,“不过,你也得小心点儿。我不是在开玩笑。一旦危机真的爆发,像《华尔街日报》这样的媒体,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拼命挖掘这场乱局里面,谁是赢家,更何况,丑国的证券交易委员会和司法部都不是吃素的,肯定且必然会展开大规模调查,他们会向所有主要投行、对冲基金调取交易记录、邮件往来,哪怕你用离岸架构,他们也有办法通过一纸文件让对面乖乖交出需要的东西。”
“前期隐蔽的目的,是为了在不引起市场警觉的情况下,以更优的价格完成布局。但在事后,想要完全隐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乐听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这些早已在他的考量之中。
轻轻拍了拍北冰洋结实的脖颈,“如果把隐蔽当成目的,肯定会出问题,只能是手段。而且,法律也没规定,不允许有某些幸运的人在市场崩盘前,凭借独立的分析和判断,运气好地做出了正确的避险或对冲决策吧?”
“总不能把所有赚钱的交易都定义为内幕交易或者市场操纵。”
李乐看向小雅各布,眼神清亮,“正确的做法,不是去学习如何更高明地隐蔽违法行为,而是应该学习如何培养深刻的独立研究能力、批判性思维,以及在不触碰法律红线的前提下,当市场出现极端错误定价时,敢于坚持已见、并付诸行动的勇气。这才是长久之道。”
接着,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也有一丝自警,“再说了,别人吃肉,我们跟着喝点汤,见好就收。这又不是那些YY的爽文小说,动辄一赚就是几百亿美金,惊天地泣鬼神,那种才叫纯粹嫌自已死得不够快。”
“无数的事例告诉我们,人倒霉,往往就在于一个贪字。守住边界,知止不殆。”
小雅各布被他这番话逗乐了,在马上笑得肩膀直抖,“艹,你特么真坏!明明在谋划着可能从一场浩劫中获利,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云淡风轻。”
李乐露出一口白牙,盯着小雅各布,眼神意味深长,“不过,最坏的那个,肯定不是我。我只是个试图在暴风雨来临前,找把结实点雨伞的普通人。”
小雅各布闻言,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也是。真正的风暴眼,从来不在台前。” 随即又想起什么,追问道,“那你觉得,这整个事情,背后是不是一个,阴谋?”
“阴谋?”李乐一拉缰绳,北冰洋一个前冲,变成轻巧的快步。
风中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要是阴谋,你们家,也得是罪魁祸首之。!嘿~~~哈!!”
北冰洋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沿着湖畔跑道冲了出去,溅起细碎的沙粒。
“嘿!你这人!说话不负责任!”小雅各布喊道,随即俯低身子,一抖缰绳,“哈!”
通体雪白的阿拉伯马四蹄腾空,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紧紧追了上去。
两个年轻的骑手,在斯德哥尔摩春末夏初的晨光里,沿着蔚蓝色的湖畔尽情奔驰。
风在耳边呼啸,将关于危机、布局、法律风险的沉重话题暂时吹散。
他们的身影与远处马房中那对刚刚经历生死考验、正享受着静谧亲情的大西洋母子,构成了奇妙的呼应。
一边是生命的脆弱与坚韧,一边是资本世界的冷酷与博弈;一边是自然而然的新生赞歌,一边是洞察先机的智力游戏。
李乐感受着身下北冰洋奔腾的力量,心脏随着节奏有力的搏动。想起惊蛰那双湿漉漉、探寻世界的眼睛,想起它站立时颤抖却执拗的四条细腿。
生命自有其笨拙而强大的轨迹,市场亦然。它们都遵循着某些最底层的规律,有时温和,有时残酷。能做的,便是尊重规律,保持清醒,然后,在该奔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纵马前行,只不过要十分的小心,九十分的狡猾。
。。。。。。
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回马厩前的沙地,鼻孔喷着浓重的白气,汗湿的皮毛在晨光下如同浸了油。
北冰洋意犹未尽地踩着蹄子,被李乐用力勒住,轻拍脖颈安抚。小雅各布的白马则显得矜持些,只是胸膛剧烈起伏,透着运动后的酣畅。
马倌无声地迎上来,接过缰绳,熟练地牵着两匹马开始慢步溜达,帮助它们平复心跳和呼吸,防止肌肉僵硬。
李乐和小雅各布翻身下马,踩在有些绵软的沙地上,一阵活动后,两人的腿脚都有些发麻,便顺势用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蹲靠在场地边缘刷着白漆的木栅栏上。
“说真的,”小雅各布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望向湖面逐渐刺眼的粼光,“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场变动真的来了,而且动静不小,你觉得.....最先断掉的会是哪一环?”
李乐扒拉着脚底的沙子,攥起一把,又松开,看着手中的细沙缓缓掉落,这才拍拍手,“链条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薄弱环节断裂。”
“但根据能量守恒,压力总会朝着阻力最小的路径释放。那些层层包装、杠杆最高的环节,往往最脆弱。”
“比如?”
“比如某些严重依赖短期融资市场滚动债务,却持有大量难以估值、流动性差的MBS和CDO的对冲基金或投资银行。”李乐回想着安德鲁给自已的定期报告里的那些话。
“一旦市场信心动摇,融资渠道收紧,资产价格下跌引发保证金追缴,他们就不得不抛售资产换取现金,抛售又会进一步压低价格,形成死亡螺旋。”
小雅各布若有所思,“贝尔斯登旗下的那些基金?我听说他们杠杆用得极其凶悍。”
“也许吧,或者是是一家看似更大庞大,实则内里已被衍生品掏空,架在流动性火药桶上的机构。”说到这儿,李乐扭头看向小雅各布,“还记得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吗,玖捌年,一群诺贝尔奖得主操盘,模型完美,理论无敌,结果呢?小概率事件叠加,差点引发全球金融系统崩溃。历史不重复,但会押韵。”
“但这次的风险敞口,可比LTCM时代大太多了。”小雅各布语气沉重,“全球化的程度更深,金融创新更复杂,链条更长也更不透明。如果真的发生系统性崩溃,救市.....需要多大的代价?”
“那要看那些国会山的老爷们和丑联储以及欧洲央行的大脑袋们,愿意以及能够承担多大的最终贷款人角色。”
李乐略带嘲讽的笑道,“是恪守自由市场原则,任由一些太大而不能倒的机构倒下,引发连锁反应;还是不惜一切代价注入流动性,用纳税人的钱去填补私人部门过度冒险造成的窟窿,从而可能埋下更长远通胀或道德风险的种子。这是个经典的囚徒困境。”
“一根筋两头堵,之后就会演变成两害相较取其轻,谁轻?往后,再往后,还往后,一直往后的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因为他们相信,后人总比前人聪明。”
“呵呵呵,我猜,最终他们会选择干预。”小雅各布笑道,“上层建筑的权重永远高于市场原则,尤其是在关键年份。没有哪个当局能承受得起大萧条重来的责任。”
“所以,关键或许不在于预测哪家最先倒下,”李乐总结道,“而在于理解这场危机的本质,这是一场信用体系的高烧,是过去多年累积的失衡和错配的总清算。”
“高烧会烧坏一些东西,也会催生新的免疫机制。重要的是判断‘高烧’的持续时间和烈度,以及退烧后,哪些机体还能存活,甚至变得更加强壮。”
这时,马倌示意两匹马已经冷却得差不多了。两人不再讨论沉重的话题,跟着马倌将马匹牵回马厩。北冰洋经过大西洋和惊蛰的马房时,放慢了脚步,巨大的头颅转向那边,发出低沉的、近乎温柔的嘶鸣。
马房内,大西洋也以一声嘶鸣回应。惊蛰则怯生生地从母亲腹下探出头,好奇地张望。
李乐停下脚步,隔着栏杆看着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