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似乎认出了他，犹豫了一下，竟蹒跚着朝他走了几步，额头的白星在阴暗的马房里格外显眼。李乐心中一动，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它湿润的鼻头。惊蛰受惊似的缩回头，但很快又试探着靠近。

“看来它记得你。”小雅各布在一旁笑道。

“生命的本能么，就是记住那些带有善意的接触。”

。。。。。。

两人牵着微微汗湿的马匹走进马厩旁的清洁房。

里面宽敞明亮，墙面贴着白色瓷砖，排水沟沿着墙根延伸，独墙上整齐挂着各种尺寸的毛刷、蹄钩、刮汗板和毛巾，墙上面还有一块标语，反应过来的意思就是，“谁骑谁清理”。

“来吧，哥们儿，给你捯饬捯饬。”李乐把北冰洋牵到一个固定马桩前，熟练地扣好保险绳。

小雅各布也将那匹白马拴在相邻位置。

两根套上皮围裙，先是用橡胶刮汗板刮掉马匹身上大块的汗水和沙粒，接着拿起硬毛刷开始梳理皮毛。

刷子刮过马匹结实的肌肉，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毛屑和尘土在透过高窗的阳光中飞舞。

“对了，说起来，”小雅各布一边费力地刷着白云那身浓密的毛发，一边说道，“上个月，泰雅乐那边按照咱们商定的额度，已经把款子打进那个叫.....景东的项目资金池了。”

说着，又扭头看李乐，眼神里带着探究，“我有点儿好奇，你怎么就那么看好这家卖光盘起家的公司？而不是球球？他们那个啪网不是也搞电商吗？依托球球那么大的流量，看起来不是更稳妥？”

李乐正弯腰清理北冰洋的前蹄，用蹄钩小心地抠出嵌进蹄缝里的沙石和草屑。“流量？流量当然重要，但电商的核心，从来不只是流量。”

把抠出的脏东西抖落在地，拍了拍北冰洋结实的小腿，示意它放下蹄子。

“啪啪那边，其实你分析之后，本质上是个流量变现的思路，把QQ的用户引过来，搭个台子让卖家自已唱戏。它赚的是广告费、佣金，是轻资产模式，像是个收租的公爵夫人，优雅，但不太愿意弄脏自已的手。”

李乐拿起中等硬度的毛刷，继续打磨北冰洋的皮毛，动作不疾不徐。

“但老刘那边不一样。那哥们儿，是个肯自已下场扛货的。他从一开始就在自建仓储，搞物流，建自已的配送队伍。这模式重，累得像匹马倌，投入大，风险高，看起来有点傻。”

“我给泰哥说过，景东是扛着整箱硬盘蹲在中关村验货的倒爷进化版，而啪啪是给八亿球球用户卖皮肤的游戏公司。”

小雅各布停下刷马的动作，倚在白云身上，若有所思，“重资产.....可听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商业模式。”

“恰恰相反，”李乐摇摇头，“这有可能是电商的未来。”

“尤其是标准品电商，核心竞争力最终会落在体验上，你能不能最快地把完好的商品送到消费者手里。掏你钱包解决了万的问题，海量选择，景东如果能解决快和好的问题，控制从仓库到你手里的最后一公里，甚至最后一百米，这就建立了极高的壁垒。这就像....”

李乐一拍北冰洋的后背，“简单说，你养马，可以只关心它们跑得多快，也就是流量多少，但要想它们持续跑得好，你就得投资最好的马厩、最科学的饲料配方、最专业的兽医和钉蹄师，也就是仓储、物流、品控，后者才是长久之道。”

“而且，3C产品客单价高，标准性强，品牌认知度高，非常适合景东这种强调正品和配送速度的模式。先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根基就打稳了。”

小雅各布消化着这番话，手下无意识地梳理着白马的鬃毛，马儿舒服地打了个响鼻。

“要照你这么说，这模式听起来挺靠谱。那.....如果我们把这种自营加B2C家自建物流的模式复制到欧洲来，怎么样？法兰克福或者苏黎世起步？”

李乐几乎没犹豫，“不怎么样。大概率会赔得连裤衩子都当掉。”

“为什么？”小雅各布挑眉，“是欧洲消费者购买力不强？还是互联网普及率不高？”

“问题不在需求，在土壤。”李乐开始用软布给北冰洋做细部清洁。

“首先，商品价差空间小。欧洲市场成熟，渠道透明，同样一个笔记本，你在三德子、法兰西、斯维登的价格差不了太多，不像大陆有巨大的线上线下价差可以冲击。利润薄，就很难支撑重资产模式的高昂成本。”

“还有成本太高。人工贵得吓人，你建仓库雇人分拣打包，再养一支庞大的配送队伍？光是社保和工资就能把你压垮。地价也贵，仓储用地成本远超我们那儿。这就像你想在斯德哥尔摩郊区圈这么大块地养马，”李乐比划了一下，“光地皮钱就能让你肉疼半年。”

“可这不是决定条件吧？”小雅各布从墙上拿下一个软毛刷，给白马从脖子开始擦。

“当然，”李乐继续道，“关键问题在于制造业分布和密集度不同。欧洲制造业分散在不同国家，供应链长，你想搞集中仓储、高效配送，难度太大，不像我们那儿，珠三角、长三角工厂林立，货源地集中。”

“然后，物流和基础设施是硬伤。欧洲各国国情不同，法规各异，跨境物流效率就是个大问题，你又不是没有体会你们这儿邮寄个包裹是什么样，刮风不干，下雨不干，到时间不干，再加上三天两头的霸公。”

“而且，除了几个核心大城市，人口密度普遍不高，配送半径长，成本急剧上升。你想想，给北极圈附近的一个小镇送个键盘，运费可能比键盘本身还贵。”

“最后就是消费习惯。”李乐一巴掌推开北冰洋往自已兜里探寻糖块儿的脑袋，“你们这儿，习惯了周末商店关门，习惯了下班后不再处理工作邮件，也习惯了相对较慢的物流速度。”

“对速度的迫切性，远没有我们那儿的消费者那么强烈。那边是万物亟待上线，这边是生活节奏本就如此。这边更习惯专门店或者线下消费，更别说，有可能的对实体店的冲击，统一的支付方式等等政策技术上的不统一。”

小雅各布皱着眉，“那为什么Aazon能在欧洲做起来？”

“它？”李乐笑了笑，“它进入得早，吃了时代红利，而且它在丑国本土的规模效应已经能摊薄很多成本。”

“更重要的是，亚马逊在这边，很大程度上也依赖第三方物流和邮政系统，自建物流的力度远不我们那儿的计划那么重。它更像一个升级版的、全球化的掏你钱包平台模式，而非全控模式。”

“模式可以借鉴，但完全复制，水土不服是肯定的。”

小雅各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白马套上马衣以防着凉。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哦，说到项目，泰雅乐这个月投资情报你看了么？”

“没呢，咋？挖到金子了？”

“不是，情报里有个叫校园SNS项目，叫校内网。模仿非死不可，一个叫王星做的，去年上线，最近在大学生里挺火，注册人数已经块突破三万，你听说过没？”

“校内网？”李乐正弯腰解北冰洋的保险绳，动作微微一顿，脑海里瞬间闪过自已大学时那个滥竽充数的，为了应付事儿成立的那个只有自已宿舍五个成员，一年后就被学校用大字公告除名的那个“四海米西团”来。

“嗯，听说过一点，不就是搞校园社交嘛，用校花校草的照片圈住学生，然后呢？怎么变现？卖考研资料？还是毕业了就把用户像旧课本一样扔掉？等这学生们毕业，社交需求就会从校花在哪自习变成房贷怎么还，这才几个月，指不定哪天就卖了，等等看。”

轻轻拍了拍北冰洋的脖子，“走了，哥们儿，回你的寝室去。”

看着李乐牵着北冰洋走出清洁房的背影，小雅各布眨了眨眼，总觉得李乐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似乎不只是“听说过一点”那么简单。

也没再多问，只是嘀咕了一句，“变现....确实是个问题。”随即也牵着白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