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京城西,一脉西山如青蟒蜿蜒,半山腰处,石门寺的飞檐斗拱在云雾间时隐时现。
这座由青石垒砌的古寺,自玥朝开国初年便在此扎根,二百四十七个春秋里,晨钟暮鼓伴着山间松涛,将佛音送进了一代又一代琼京人的耳中。
寺前那对汉白玉石狮,历经风雨侵蚀,鬃毛上的纹路已有些模糊,却依旧昂首挺胸,仿佛在默默守护着这座见证了王朝兴衰的圣地。
无论外头是烽火连天的乱世,还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寺内的香火始终未曾断绝。
香客们踏着青石板路而来,或是为求平安,或是为解烦忧,袅袅青烟缠绕着大雄宝殿的金顶,成了西山一道不变的风景。
苏温言身着一袭黑色锦袍,立于石门寺前,目光落在那对历经沧桑的汉白玉石狮上,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
寺庙的朱漆大门虽已不复往日鲜亮,门楣上 “石门寺” 三个鎏金大字却依旧透着几分庄重,晨钟的余韵似还在山间萦绕,将他的思绪轻轻牵回了百余年前的那段烽火岁月。
他身旁的云霁,一身淡粉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花纹样,衬得她面容愈发温婉。
她本正望着寺内错落的飞檐,余光却瞥见苏温言眼神放空,眉头微蹙,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云霁脚步轻挪,走到他身侧,声音轻柔得如同山间的清风:“殿下,怎么了?可是这寺庙有什么不妥之处?”
苏温言被这声询问拉回现实,他转过头,看向云霁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方才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唇边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没什么不妥,只是看到这寺庙,便想起了书上所写的东西,一时有些出神。”
云霁闻言,纤长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苏温言的心思。
她抬眼望向石门寺的方向,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轻声问道:“殿下想的,是一百二十年前,犬戎破城时,石门寺众僧与士兵一同抵御外敌,最后血染佛堂的那件事情吗?”
苏温言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寺庙,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没错。书上说,当时无心方丈率弟子与士兵死守此处,即便内城陷落,依旧拼死夺回西城门,坚守十日,直至弹尽粮绝。最后寺中僧侣无一投降,无心方丈更是遭受酷刑,却始终未改其志…… 每每读起这段历史,心中便五味杂陈。”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玉佩上的纹路硌得指腹微微发疼。
在一百二十年前那个深秋。
犬戎的铁蹄踏破琼京外城城墙的那天,漫天黄沙遮蔽了日光,喊杀声如惊雷般在街巷间回荡。
守军被迫退入城中,依托纵横交错的巷道与犬戎大军展开巷战。
每一条街道都是战场,每一户人家都是堡垒,士兵们抱着必死的决心,用刀剑、砖石甚至拳头与敌人厮杀,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也浸透了墙角的枯草。
西山作为外城唯一地势险要之地,成了守军最后的屏障之一。
而坐落于西山半山腰的石门寺,本是远离尘嚣、不见血腥的清净之地。
寺内住持无心方丈,年过六旬,面容清癯,平日里总是手持念珠,眉宇间满是慈悲。
可当逃难的百姓与受伤的士兵踉跄着来到寺门前,叩响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时,无心方丈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打开寺门,收留这些身处绝境的人们。
“佛门虽戒杀,却不可见死不救。”
无心方丈站在大雄宝殿门前,望着满寺流离失所的百姓与伤痕累累的士兵,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今日起,石门寺便是大家的堡垒,我们与琼京共存亡!”
寺中的僧侣们纷纷响应,平日里敲经念佛的手,拿起了木棍、锄头,甚至将寺里用来撞钟的粗木杠也扛了起来,与士兵们一同在寺门内外构筑防御工事。
他们将寺内的粮食分给百姓与士兵,用草药为伤员包扎伤口,夜晚则轮流在寺墙之上值守,警惕地望着山下通往寺庙的唯一山道。
犬戎大军很快便逼近了西山。
当第一批犬戎士兵举着弯刀、嘶吼着冲向石门寺时,无心方丈亲自登上寺墙,手持禅杖,身后是僧侣与士兵们组成的人墙。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无心方丈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可回应他的,却是犬戎士兵更加凶狠的冲锋。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展开。犬戎士兵凭借着精良的装备与凶悍的战力,一次次冲向寺门,却被守军一次次击退。
寺墙上的砖石被砍得痕迹累累,僧侣与士兵们的身上沾满了鲜血,有人倒下了,立刻便有人补上来,没有一个人退缩。
他们知道,身后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是琼京最后的希望,他们退无可退。
可琼京的局势早已岌岌可危。
内城城墙最终还是陷落了,犬戎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内城,城中守军损失惨重,只能退守皇城,艰难抵抗。石门寺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堡垒,被犬戎大军团团围住。
在外城陷落的第五日,无心方丈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主动出击,夺回西城门。
那天清晨,天还未亮,无心方丈带领着寺中三百余名僧侣与仅剩的两百多名士兵,趁着犬戎士兵防备松懈之际,悄悄从寺庙后山的小路绕到西城门附近。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黎明,无心方丈一声令下,众人如猛虎下山般冲向城门。
犬戎士兵猝不及防,被打得节节败退。守军们凭借着一股狠劲,竟真的重新夺回了西城门。
可他们深知,犬戎大军很快便会反扑,于是立刻加固城门防御,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战斗。
接下来的四天里,犬戎大军一次次对西城门发起猛攻,守军们拼尽全力抵抗,城门下堆满了尸体,鲜血顺着城门缝隙流淌,在地面上汇成了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
最终,守军弹尽粮绝,伤亡过半,无心方丈无奈之下,只能带领剩余的人退回石门寺。
此时的玥朝,早已无力回天。皇城被犬戎大军重重围困,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而石门寺,也迎来了最后的时刻。在坚守了十天之后,犬戎大军动用了攻城器械,将石门寺的大门撞得粉碎。无数犬戎士兵涌入寺中,与守军展开了最后的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