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着穿透树叶空隙落在路面的光点踩,车子一颠一颠。
苏旻逸随着车子颠簸啊哦叫着,引得作坊的大狗老远就开叫,他有点小害怕,挪了挪屁股,担心道:“小姑姑,狗会不会冲出来?”
“不怕,门关着里面应该有人。”杏儿向作坊方向张望,笑道:“有一只狗你家之前还喂过呢,就算跑出来也不怕。”
作坊应该有人,狗吠不过几声就停了,应该是有人呵斥。
路过作坊门前,杏儿还趴在门缝上看了看,“里面门开着,应该有人。”
过了作坊,就是一片荒坡,远远听见羊叫,杏儿扶着车加快脚步,“我听到羊叫了,是不是魏嫂子在放羊?”
魏小妹家的羊,大旱头一年就杀了大半,留了三只,去年下的小羊崽没卖,今年小羊崽更多,现在草正嫩,她就赶羊出来吃草。
听到人声站在路边张望,看到熟悉的身影不敢相信,边跑边喊道:“咋还拉上车了,就不怕栽沟里?”
苏婉满脸黑线,“嫂子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魏小妹扶住车把,见是面袋子菜篮子,道:“叔婶忙,你在村里叫个人帮忙啊,你这小胳膊小细腿,还拉着旻逸,可真是”
说着朝山坡上喊道:“当家的,下来帮婉婉妹子拉下车。”
苏婉朝山坡上看,大羊还能看得清,小羊影影绰绰,都没见到人影,“柱子哥也在呢?”
魏小妹笑容羞涩,“就那几只羊,我一人能行,偏他不放心。”
远远看着从山坡跑下来的人,苏婉感慨:“你们家贴冬膘真实在!”
苏柱子又高又壮,再看看跟前的魏小妹,也圆润了不少,下巴都快不见了。
“吃的饱才有力气干活,今年家里有的他忙,不壮实点不行。”魏小妹含糊其辞。
苏柱子跑下来,逗了逗车上的旻逸,接过车把,车绳都不挂直接往前走,扶着车的杏儿手下一空,差点摔倒。
魏小妹眼疾手快扶住人,“慢点走,这点路急啥?”
苏婉连忙跟上,还不忘回头打招呼,“嫂子,闲了来家玩。”
苏柱子拉着车就像捏了一根羽毛,苏婉和杏儿在后面追车就得小跑,车上的旻逸高兴了,扶着车板“冲啊”“冲啊”地大喊,一路喊到峡口。
苏长青远远看见,笑道:“那是我侄子,后面跟的是两个女儿。”
柳诚羡慕苏柱子的身板,道:“这壮小伙儿一看力气都大。”说着教训弟弟多吃饭,也长壮实点。
“是哩,吃饱才有力气,面菜不用愁,我家都供,让有丁家的做饭做实在,养鸡也是个费力活儿。”苏长青附和,“你们先割,我去看看。”
苏柱子一直将车拉进栅栏门停在房子前,还要帮忙卸车,苏婉连忙道:“柱子哥我们自己来,谢谢你,快回去看羊,嫂子一个人万一羊跑了不好追。”
“我提下去,快的很。”苏柱子说话的同时,已经将面带提下来。
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放到灶房,还抱起旻逸颠了几下,“过几日给你送羊奶,多喝羊奶长高高。”
苏旻逸兴奋地拍手直叫。
苏长青过来见他这样喜欢小孩儿,打趣:“现在光景好了,你跟小妹也抓紧,你爷奶可是盼重孙呢。”
苏柱子被打趣的面红耳赤,放下苏旻逸就跑。
“这臭小子”苏长青看着送回来的东西,笑道:“够吃两天,明儿咱家去磨点面,送两袋过来。”
没见到杜婶子,苏婉好奇:“杜婶子呢?”
“河边洗家具呢吧!”
苏婉踮脚看了看,道:“爹,你跟杜婶子说一下,闲了去果园掐番薯秧,炒着吃凉拌都可以。”
回家时,杏儿、旻逸都坐在板车上,苏婉拉着车,在山坡处与魏小妹说了好一会儿话,给杏儿旻逸编了花环帽子,三人才慢悠悠往回走。
刚走到作坊处,就碰见急匆匆赶来的张氏,“下次等娘回家,你都没拉过车,栽倒了伤了胳膊腿儿的可不好受。”
“我就刚拉到草坡那儿,柱子哥拉过去的。”
回到家,正是做午饭的时间,从果园地里回来的梨花已经在洗菜。
看到一大捆新鲜番薯秧,苏婉挽袖子道:“晌午就吃番薯秧。”
苏旻逸蹲在番薯秧子前,抽了几根往西院跑,一看就知道是去喂兔子。
她叮嘱道:“别用手摸,小心被兔子咬。”
“知道啦。”
杏儿不放心,追了过去,灶房就剩苏婉、梨花和张氏母女三人。
张氏坐在烧火凳上,琢磨道:“这番薯秧子咱自家吃着还行,送秦家是不是不太好?”
“就跟野菜一样吃个新鲜,挑嫩的送点没事儿。”苏婉挑拣番薯藤,道:“这东西城里人就图个新鲜,拿去卖也有人买,实在不行,我做点番薯秧饼。”
中午,虽是自家人的寻常饭,但苏婉将番薯秧做出了花样,凉拌酸辣口、蒜蓉清炒、番薯秧鸡蛋汤。
主食是番薯秧菜盒,番薯秧鸡蛋饼。
虽然没有肉菜,但吃着很是爽口。
苏志栋独爱凉拌番薯秧,道:“能晒干菜不,三伏天凉拌吃应该也好吃。”
“可以试试,旺得很,不掐番薯肯定长不大。”张氏觉得晒干菜是个好主意,反正多,不晒也是喂猪喂鸡,浪费了。
苏旻逸颤微微夹着番薯秧鸡蛋饼,吸溜着嘴夸赞:“五姑姑做饭好吃,比我娘做的都好吃。”
苏婉已经对小侄子的“甜言蜜语”免疫了,这小子可不是只认食的主儿,机灵的很,颇有点见风使舵的性子。
就像现在,杏儿笑问他:“那来给姑姑家当孩子好不好?天天吃你五姑姑做的饭。”
苏旻逸不说话了,仔细盯着碗里的鸡蛋饼专心夹,就好像没听到这话。
这种戏码,只要他在苏婉家吃饭总能上演,但每次都不接后话,即便看了无数次,可每次桌上人都能被逗笑。
苏婉看着吃得认真无比的小人儿,准备再逗一逗,“啊,我明儿要不做枣糕吧,家里烤炉也好久没用了,要不再烤几个肉饼”
苏旻逸终于擡头了,看了一眼苏婉,认真道:“奶奶做饭也好吃。”
杏儿捏他脸蛋,“怎么这么精呢?吃啥长大的?”
苏旻逸呲着牙笑,大声道:“吃奶奶和五姑姑做的饭长大的。”
哎哟,这小机灵鬼,还知道端水!
苏婉帮他夹了一筷子清炒番薯秧,“这饼子死面的,吃多了积食,赶明儿姑姑给你做起面饼,更好吃!”
饭还没吃完,苏旻逸就坐椅子上“小鸡逐米”。
苏志栋驾轻就熟地掰弄小侄子的嘴,“嘴里饭咽了没?”
苏旻逸嘟囔两下,就往人怀里埋头。苏志栋扶住他,端着水杯搭在嘴边,“来喝水漱口。”
眼睛都不睁,吸溜一口水在嘴里咕咚几下噗直接吐出,杏儿眼疾手快将帕子垫在下巴处,“这小子,越来越懒了。”
苏旻逸微微睁眼,眼珠子一转,喃喃道:“不懒的。”
苏志栋笑着将人抱起,“嗯,不懒,吐口水都不弯腰了。”帮忙拉衣服的间隙,人已经睡熟,嘴角隐约可见清亮的口水。
他一手抱人,一手端盘子,出门往隔壁爷爷家去。
老爷子这边,一家人也在吃饭。
杨氏看到人连忙起身,见儿子口水已经流小叔子衣襟上,低低斥责:“这臭小子”
苏志栋将盘子递过去,笑道:“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
将人抱到东间放炕上,扯过小枕头小被子,听着耳边的呼噜声,轻笑:“也不知一天忙得啥,累成这样!”
外间老爷子看着盘里泾渭分明的两种饼,念叨道:“这嘴刁的哟,吃个番薯秧子都能吃出花样。”
嘴上话是如此,伸出的筷子却是一点不慢,见孙子出来,招呼道:“坐下再吃点。”
苏志栋摇头,“饱了,死面饼子尝尝味就行,吃多容易积食。”
老爷子才不管,咬开见菜盒子里还有豆腐、干番椒末、蒜末,嘟囔:“难怪旻逸天天不回来吃饭。”
苏志栋坐躺椅上,笑道:“叫您过去吃,又不去,还嫉妒上旻逸了!”
杨氏看着夹在筷子上软的不断晃动却又不碎的鸡蛋饼,笑说:“婉婉这手艺,我看咱村就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鸡蛋饼摊的这软和。”
“她也就厨艺能拿得出手。”老爷子没好气道。
李氏不爱听这话,淡淡提醒:“下晌脚上鞋换了。”
还穿着我孙女孝敬的鞋呢,就拆台!
老爷子桌下的脚动了动,勉强加了一句,“女工也还算看得过眼。”
别说苏志栋这亲哥,就连苏志刚这堂哥都觉得老爷子吹毛求疵,不怪堂妹总念叨重男轻女偏心眼!
别看老爷子对苏婉这个孙女百般挑剔,总是念叨,看鼻子不是眼,但对重孙是宠到没边,到安儿这个最小孙子这里,更是捧在手心里。
书院休沐的下午,早早备好干果点心,不上课的时间,从自家院子转悠到对面学堂,学堂前院后院转一遍,出门在路上转看,就等孙子休沐回家来。
苏婉提着篮子去峡口时,他在院子转悠。
在峡口叫了杜婶子和杜桐杜鹃去菜园子掐番薯秧子,篮子装满从村道回来时,人已经站在她家隔壁人家地基前的路上看人家的菜园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忘风准备偷菜呢!
“您老这是咋了,上火了坐不住,转来转去!”苏婉看着天色,太阳虽说靠西了,但也热呢,是有多心焦在屋里坐不住,出来瞎晃悠?
老爷子瞪她一眼,看向村里方向,“狗嘴吐不出象牙!”
顺着老爷子的视线看去,路上也没人啊,苏婉自作多情道:“知道您老接我呢,走回家,也不怕晒晕。”
老爷子被气笑,伸手帮忙提篮子,“是呀,等你回来呢,盼的眼睛都绿了。”
两人一左一右擡着篮子往回走,苏婉跟老爷子说相声,“您老还读书人呢,说话一点都不文气,那叫望眼欲穿,望穿秋水!”
“我活了一辈子,谁都不服就服你。”老爷子笑得胳膊直打抖,“才看了几本书,说话还讲究文绉绉,也不怕出去闹笑话!”
“下次我去看芳芳姐,遇到文爷爷就告诉他,您老人家最服气的人是我。”苏婉大言不惭。
“我真是谢谢你,给那文老头留个笑话我的由头。”
帮忙将篮子擡到房檐下,看到满廊檐石晒的番薯秧子,老爷子难得夸赞,“知道晒干菜,还算会过日子。”
“一般一般吧!”苏婉就当老爷子是夸奖,将番薯秧倒在空处,道:“您老是咱村第一会过日子,我也就继承了一半,勉强算个第二。”
“可别羞臊我了,老脸都被你臊光了”
苏志安进院门绕过照壁,就看到屋檐下蹲着说话的两人,大声道:“爷爷,你咋在我家?”
这一句,直接将老爷子盼小孙子的心打击了个粉碎,他丢下手里番薯秧子起身,斜眼没好气道:“咋,我不能来我三儿子家?”
“那哪能啊,您老能来我爹还不得擡着轿子接。”苏志安将书包丢台阶上,跑过去一把抱住人,“爷爷肯定是想我了,在等我呗!”
见老爷子眉开眼笑,摸着孙子脑袋呲着大牙乐,一旁的苏婉凉凉接话,“是呀,盼的眼睛都绿了,你都没发现咱家院外的路都矮了一截。”
“二姐又嫉妒了!”苏志安哈哈笑着戳穿苏婉嫉妒的嘴脸,不过他很是知道怎么哄人高兴,立马道:“我也想二姐你,要不是给巡查使送行,我早回来了。”
老爷子、苏婉都惊讶,“巡查使从北关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要急着赶回京城,不在府城逗留了。”苏志安说着转身找书包,翻出一个信封,兴奋道:“我又见到那位巡查使了,还给我送了手书,让我有机会以后到京城书院去读书呢!”
老爷子接过信封看,没蜡封,里面一张信纸,“读书万卷明理,行路万里识人,积矽步致千里,镂金石可大成。”
笔法浑厚又不失飘逸,运笔自成一家很是特别,感慨道:“这位巡查使书法不一般!”
“这可是文瀚兄的墨宝,卫叔叔说老值钱了!”苏志安很是自豪。
今日下学就听路人说巡查使在知府衙门,他专门跑去知府衙门外等候,待人出来,本只想看看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叫元良的巡查使,未曾想人竟然记得他。
将他叫上马车,同乘一车直到出府城上官道,这封手书就是在马车上写的。
“在路口我下车,巡查使车队就走了,卫叔叔跟我一起下车,不过他有马,送我到村口,我就自己回来了。”
老爷子心下思忖,难怪孙子回来晚,原来是去看巡查使了,心里的酸气散了些,将手书递过去,“好好放着,咱自家知道就行。”
京城高品大员的手书,是天下读书人都渴求的推荐信,以后有大用处。
苏志安不知其中门道,他就单纯高兴,苏婉也不知道太子有个别称叫“元良”,也没当回事。
苏志栋知晓时,找弟弟要来看了又看,最后神色复杂地叮嘱人收好。
苏志安以为他嫉妒,嘚瑟道:“你嫉妒也没用,我以后游学要是去京城,就带着这个去找文瀚兄,让他带我游京城。”
苏志栋捂着胸口,看傻子一样看着弟弟,很是怀疑这难道就是傻人有傻福?
文瀚,绝对是太子殿下鲜为人知的名或字,也不知是哪个瀚?
还想着人带你游京城,想屁吃呢,别到时候殿试见到人吓尿裤子!
苏志栋绝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弟弟的傻福!
苏志安还不知道亲亲大哥等着看他日后闹笑话,细心地将手书压在自己的日记簿中。
那页,只一行:山高路远,终会相见!
他很是爱惜,时常翻出来看。
后来,苏婉无意中看见,调侃道:“也就见了两面,感情这么好?”
“我们是知己,就跟俞伯牙与钟子期一样!”
见弟弟脑袋顶着炸毛,却诚挚又认真的说自己的至交,苏婉觉得古人有些友情,现代人真的难以理解,提议道:“那给你的文瀚兄写信呗,你两虽天南海北,但有镖局送信,也算笔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