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奸臣传》载:“石崇,石迁之侄,镇刑司副提督也。承旧党余脉,性狡鸷狠戾,尤善操弄权术。谢渊总摄军政、兼掌监察,以刚正立朝,数抑崇之私图,崇由是衔恨刺骨,无日不谋倾陷,欲夺其权柄以擅朝纲。天德元年,奉天殿御史周德发难劾渊,崇窥此间隙,遽起联动旧党、嗾使言官、罗织罪证之谋,构陷之局遂开,此亦大吴朝局正邪角力之关键转折也。”
奉天殿的朝班序列,从来都是无声的战场 —— 甲胄相摩间藏着刀光,笏板交叠处隐着剑影。当周德指摘谢渊的声浪在殿中未落,石崇袖底蛰伏的算计,已如寒蛇出洞,带着旧怨的毒牙,一寸寸缠向谢渊的根基。这场以 “权” 为饵、以 “恨” 为刃的暗战,终究要从朝班的阴影里走出,在奉天殿的明面上,掀起撼动大吴中枢的风浪。
朝班侧立藏奸巧!
袖里乾坤暗自描。
周德那厮把火挑,
正合我心意乐逍遥!
谢渊老贼挡官道,
三年旧恨未消梢 ——
那年我保张参镇宣府,
他硬说 “无经验” 把本驳掉;
又查迁叔旧粮账,
害得我亲信流三千里遥!
今日趁势把网抛,
言官早把本章抄:
王显李赵为我效,
“慢待君父”“权柄高”,
条条罪状把他套!
户部孙康已买好,
旧账上损耗加三遭,
“克扣军饷” 难脱逃!
(念白:(击掌,踱步转圈,眼露凶光)哼!谢渊呐谢渊!你道你是太保兼尚书,忠良硬骨?可知 “墙倒众人推”,今日我便叫你百口莫辩!)
休说他忠良骨头硬,
暗风卷地撼京朝!
吴奎已把京营扰,
徐靖诏狱把底包,
(身段:手指御书房方向,又指兵部衙署,阴笑)
只待那风声传帝耳,
定叫他官职爵位一齐抛!
(念白:(俯身拾阶,作势捞权状)玄夜卫?秦飞?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小卒!待我扳倒谢渊,掌了军政大权,这大吴的江山,也该轮着我石崇说了算!)
待等权柄到手日,
管叫那满朝文武,
(身段:昂首挺胸,抖袖亮玉带)
都来拜我石崇腰!
奉天殿内,檀香缭绕,朝班肃立。周德越列而出,指斥谢渊 “边镇军器调度迟缓,慢待君父之命” 时,石崇立在从二品朝班的东侧,锦缎朝服下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 —— 那玉带乃叔父石迁旧物,镇刑司提督任上所佩,虽已去了 “提督” 印记,却仍留着旧党权力的余温。他垂着眼帘,看似恭听,眼底却藏不住细碎的得意,像暗夜里跳窜的火星。
殿上的每一句话,都顺着檀香飘进他耳中。周德说 “谢渊兼领三职,权柄过盛,致政令壅滞”,石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 这话正说到他心坎里。他与谢渊的怨隙,非一日之寒:去年秋,他欲将心腹张参安插为宣府卫同知,掌边镇粮草调度,奏疏递到兵部,却被谢渊以 “张参无边镇经验,恐误军饷” 驳回,连吏部尚书李嵩从中说和,都未能动摇谢渊的决意;更甚者,谢渊兼掌御史台后,第一件事便是复查镇刑司旧案,查出石迁当年贪墨军饷三万两的实证,虽石迁已死,却牵连了他三个亲信,皆被革职流放。
“谢大人,周御史所言,可有辩解?” 萧桓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带着帝王的威严。石崇抬眼望去,见谢渊躬身出列,玄色官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声音沉稳:“陛下,边镇军器调度迟滞,实因宣府卫近日大雪封路,火器运输需绕行,臣已令工部侍郎周瑞督运,三日内必到;至于权柄过盛,臣早有奏请,愿辞御史台之职,专掌兵部,唯陛下圣裁。”
谢渊的应对滴水不漏,石崇心中却无半分慌乱,反而更觉兴奋 —— 谢渊越是沉稳,他越要让其措手不及。他悄悄将手缩进袖中,指尖触到一张折叠的素笺,上面写着三个名字:都是御史台的言官,早年受过石迁的恩惠,如今是他的眼线。他暗自盘算:周德这一枪,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退朝后,石崇没有回镇刑司衙署,而是绕路去了城南的一座茶肆 —— 二楼的雅间里,御史台监察御史王显已等候多时。王显见石崇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大人。” 石崇摆了摆手,坐进靠窗的位置,目光扫过楼下的行人,确认无人跟踪,才低声道:“今日奉天殿之事,你也看见了。周德弹劾谢渊,是个好机会。”
王显躬身道:“大人的意思是…… 让下官也递弹劾折?” 石崇端起茶盏,指尖在盏沿划过:“不止你一个。你去联络御史台的李御史、赵御史,就说谢渊‘慢待君父’‘权柄独揽’,若任其下去,恐有不臣之心。弹劾折要写得细,把去年他驳回张参、查镇刑司旧案的事,都掺进去,说成是‘挟私报复’‘打压异己’。”
王显面露难色:“大人,谢大人刚正,陛下信任,若弹劾不成……” 石崇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陛下再信任,也架不住众口铄金。你以为周德为何敢跳出来?背后有吏部张文撑腰 —— 张文是李嵩的人,李嵩早不满谢渊兼领三职。你们只管递折,后续之事,我来安排。”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推到王显面前:“这是五百两,你分予李、赵二位,就当是…… 辛苦费。”
王显接过银子,眼神亮了亮,躬身应道:“下官遵旨!明日一早就递折!” 石崇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记住,折子里别提我,只说你们‘为国忧心’。言官的本分是进谏,不是攀附,这点分寸,你要懂。” 王显连声应是,心中却清楚,石崇这是要借他们的嘴,打一场 “无主之仗”,既伤了谢渊,又能全身而退。
石崇离开茶肆时,暮色已浓。他望着远处御史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言官是朝堂的 “刀”,今日他要让这把刀,先扎进谢渊的软肋里。他不知道,雅间窗外的廊柱后,玄夜卫北司的一名探子正悄然退去,将方才的对话记在密笺上,快马送往秦飞的衙署。
回到镇刑司衙署,石崇立刻召来亲信、镇刑司主事刘安。刘安是石迁的旧部,对石崇忠心耿耿。石崇坐在案后,手指敲着桌面:“谢渊当年处置边镇粮草的旧账,你还能找到吗?” 刘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大人是想从账上找破绽?”
“不错。” 石崇点头,“谢渊三年前任兵部侍郎时,曾督运宣府卫粮草,那时石迁还在,曾说过他的账有‘模糊之处’。你去户部,找主事孙康 —— 孙康欠我一个人情,让他把当年的粮草账册调出来,仔细查,哪怕是一两银子、一石粮食的出入,都要记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若找不到破绽,就…… 造一个。”
刘安心中一惊:“造?大人,户部账册有存档,若谢大人复查……” 石崇打断他:“怕什么?孙康是户部的人,账册经他手,他若肯在‘损耗’一栏多加几笔,谁能查出来?边镇粮草运输,本就有损耗,多写三成,合情合理。到时候,就说谢渊‘监守自盗’‘克扣军饷’,看他怎么辩!”
刘安还是犹豫:“可玄夜卫秦飞近日在查镇刑司旧案,若我们动户部账册,会不会被他发现?” 石崇冷笑:“秦飞忙着查瓦剌的事,哪有功夫管户部的账?再说,徐靖会帮我们 —— 他掌诏狱,若真有风声,他能压下来。” 提到徐靖,刘安才放下心来 —— 徐靖是旧党核心,与石崇早有勾结,去年石崇通瓦剌的密信,就是徐靖帮忙掩盖的。
石崇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刘安:“你把这封信带给孙康,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保他升为户部员外郎。” 刘安接过信,躬身退下。石崇走到书橱前,取出一本《边镇粮草考》,翻到宣府卫那一页,手指划过 “损耗” 二字 —— 谢渊啊谢渊,你当年查我叔父的账,今日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