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哥。” 于科轻声开口,声音很轻,怕被外面的狱卒听见,“你儿子陈小二,现在还好吗?” 陈老栓收拾馊粥的手顿了顿,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讶,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只是飞快地看了眼地牢门口,然后又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于将军…… 您还记得我们家小二?他现在在老家种地,挺好的。”
“那就好。” 于科点点头,手指轻轻敲了敲草纸,“我这里有几卷写好的《边军操练法》,想托你带出去,交给兵部的谢渊大人。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凝重,“石崇私自从大同卫火药库挪走了五十桶火药,还有两百把腰刀,说是‘修缮城防’,实则可能给了瓦剌人,我把具体的时间和数量都写在草纸上了,这是通敌的证据,你一定要送到谢大人手里。”
陈老栓的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木勺 “哐当” 掉在地上。他知道石崇的势力,也知道徐靖在外面盯着,要是被发现,不仅他自己会死,连老家的儿子都可能被连累。他嘴唇哆嗦着,看着于科的眼睛,那里面满是信任,让他想起十年前于科救儿子时的模样。
陈老栓蹲下身,捡起木勺,手指却在发抖。他看着于科手腕上的血痕,又想起石崇派人打死不听话狱卒的场景,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 —— 一边是于科的救命之恩,是大吴的江山;一边是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是诏狱里的恐怖。
“于将军……” 陈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压得极低,“不是我不帮您,徐提督派了两个人在外面盯着,我每次送饭都要搜身;石大人的人还说了,谁要是敢跟您私下说话,就把谁扔去‘水牢’,那地方…… 进去的人就没活着出来的!我儿子还在老家,我要是死了,他怎么办啊?”
于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 他知道陈老栓的难处,诏狱里的人,哪个不是在刀尖上过日子。他从稻草堆里拿出一卷写好的草纸,展开,上面是《边军操练法》的 “斥候侦查篇”,然后撕下半张,用炭笔快速写了几行字:“石崇挪火药,时间:天德二年十月十五,数量:五十桶,经手人:大同卫粮官王三;腰刀两百把,十月二十,经手人:宣府卫副将李默。”
“陈大哥,我不逼你。” 于科将这半张纸折成小块,塞进木盘的夹层里 —— 木盘是两层的,底层有个小缝,是他之前发现的,“你要是能送出去,就交给谢大人;要是送不出去,就当没这回事。但你要记住,石崇私通瓦剌,一旦瓦剌人打过来,不仅大同卫的弟兄会遭殃,你老家的百姓也会被屠戮,到时候,咱们谁都活不了。”
陈老栓看着木盘的夹层,又看了看于科的眼睛,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他想起儿子在信里说 “今年收成不好,瓦剌人又在边境晃悠,怕冬天过不好”,要是石崇真的通敌,瓦剌人打过来,老家的儿子确实会危险。他咬了咬牙,将木盘的盖子盖好,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坚定了些:“于将军,您放心,我尽量试试。”
陈老栓端着木盘,刚走到地牢门口,就被两个狱卒拦住。左边的狱卒穿着黑色制服,是徐靖的亲信,伸手就要搜木盘:“陈老栓,等等!按规矩,送饭的木盘要检查!” 陈老栓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攥着木盘的把手,指节泛白。
“王哥,这木盘我都用了三年了,里面能藏什么?” 陈老栓强装镇定,笑着说,“您看,就是两个窝头一碗水,于将军那模样,也没力气藏东西啊。” 右边的狱卒瞥了眼木盘,又看了看地牢里的于科,见他低着头,像是在写东西,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一个老东西,还能翻天不成?赶紧走,别耽误事!”
陈老栓松了口气,连忙点头,端着木盘快步离开。他不敢走大路,绕着诏狱的小巷往厨房走 —— 厨房在诏狱的西南角,那里有个后门,平时只有送菜的车能走,看守相对松些。路上,他遇见了徐靖,徐靖正带着人巡查,见他端着空木盘,便问:“于科怎么样了?有没有闹?”
“回提督,于将军没闹,还在写那些没用的东西,连饭都没怎么吃。” 陈老栓低着头,不敢看徐靖的眼睛,“我给他留了两个窝头,他就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那里了。” 徐靖点点头,没起疑心,挥挥手让他走。陈老栓加快脚步,走到厨房后门时,守门的是个年轻狱卒,跟他还算熟。
“李弟,我肚子疼,想出去上个茅房,马上就回来。” 陈老栓对年轻狱卒说,悄悄塞给他半块银子 —— 那是他这个月的俸禄。年轻狱卒接过银子,笑了笑:“陈叔,您去吧,快点回来,别让徐提督发现了。” 陈老栓点点头,端着木盘走出后门,往街对面的茶馆走 —— 他记得谢渊的侍从经常在那里等消息。
街对面的 “清雅茶馆” 里,谢渊的侍从正坐在角落里,假装喝茶,实则在等陈老栓的消息 —— 谢渊之前通过萧栎,给陈老栓传过口信,说 “若于科有消息,可到清雅茶馆找穿青布衫的侍从”。
陈老栓走进茶馆,目光扫过全场,很快就看见那个穿青布衫的侍从。他端着木盘,慢慢走过去,假装要倒茶,将木盘放在侍从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于将军的东西,在木盘夹层里,快拿好,我得赶紧回去。”
侍从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拿起木盘,假装要去倒水,走到茶馆后院的茅房里。他关上门,快速打开木盘的夹层,拿出那半张写着字的草纸,展开一看,上面的内容让他脸色大变 —— 石崇私挪火药和腰刀,这可是通敌的铁证!
他将草纸贴身藏好,回到前院,对陈老栓使了个眼色,然后继续喝茶。陈老栓知道东西已经拿到,心里松了口气,端着空木盘,快步走出茶馆,往诏狱的方向赶 —— 他得在徐靖发现之前回去,不然就麻烦了。
侍从待陈老栓走后,立刻结了账,快步往兵部衙署赶。路上,他遇见了周显派来的暗卫,暗卫见他神色匆忙,便问:“是不是有于将军的消息?” 侍从点点头:“有重要证据,要立刻交给谢大人!” 暗卫说:“谢大人在文渊阁等消息,我送你过去,路上安全些。” 两人并肩而行,快步往文渊阁赶 —— 他们知道,这张草纸,可能是救于科、扳倒石崇的关键。
陈老栓回到诏狱时,徐靖正在厨房门口等着他。徐靖的眼神很冷,盯着他手里的空木盘:“陈老栓,你刚才去哪里了?去了半个时辰,比平时多了一炷香的时间。” 陈老栓心里一紧,连忙说:“回提督,我刚才肚子疼,在外面的茅房待了会儿,耽误了时间,您要是不信,可以问守门的李弟。”
徐靖派人叫来那个年轻狱卒,年轻狱卒怕被牵连,便说:“回提督,陈叔确实去茅房了,没去别的地方。” 徐靖皱了皱眉,没再追问,却冷声道:“以后送饭,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回来,要是再耽误,就把你调去水牢当差!” 陈老栓躬身应 “是”,心里却知道,徐靖已经起了疑心,下次再传递消息,会更难。
当天晚上,徐靖亲自去了地牢,对两个看守的狱卒说:“从今天起,你们两个人,一个在门口守着,一个在里面盯着,于科的一举一动都要报告;他写的草纸,每次都要搜走,不能让他留任何东西;送饭的时候,必须搜身,木盘要拆开检查,不能有任何夹层!” 狱卒躬身应 “是”,于科看着徐靖的背影,知道陈老栓已经引起了怀疑,下次再传递消息,只能另想办法。
但他没有放弃,等徐靖走后,他从稻草堆里拿出藏好的半截炭笔,又从身上撕下一小块囚服布,蘸着自己的血,在布上写:“石崇还有私藏火药的地点,在宣府卫的破庙里,需速查。” 他将布条缠在手腕的镣链上,用伤口的血盖住,然后继续默写《边军操练法》—— 就算传递困难,他也要把所有知道的罪证,都记下来,等着有机会送出去。
深夜的地牢,微光早已消失,只剩下黑暗和冰冷的石壁。于科靠在稻草堆上,手里握着那半截炭笔,没有再写,只是望着小窗的方向,像是在看大同卫的星空。
他想起十年前,在大同卫的雪夜里,他和弟兄们围着篝火,喝着烈酒,说 “等打退了瓦剌人,就回家娶媳妇,种地”;想起父亲临死前,把家传的佩刀交给自己,说 “于家的人,要守好这江山”;想起谢渊冒雪来大同卫送棉衣,说 “咱们守的不仅是城墙,更是百姓的安稳”。
这些记忆,像团火,在黑暗的地牢里烧着,暖着他的胸口。铁镣再重,伤口再疼,流言再难听,他都不怕 —— 只要能把石崇的罪证传出去,只要能帮边军多打胜仗,只要能护着大吴的百姓,就算死在诏狱里,也值了。
“哗啦”,他动了动,镣链的声响在黑暗里回荡。他重新拿起炭笔,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继续在草纸上写:“边军粮草篇:冬季需多储干肉和炒面,防雪封路;每营需配两名兽医,护持战马……” 炭笔的 “沙沙” 声,再次响起,像是在对黑暗宣战,像是在诉说一个忠良的坚守 —— 纵使身陷囹圄,心仍向家国。
片尾
谢渊的侍从带着于科写的草纸,在暗卫的护送下,终于抵达文渊阁。谢渊展开草纸,看着上面 “五十桶火药”“两百把腰刀” 的字样,还有具体的经手人和时间,脸色瞬间凝重 —— 这正是他和萧栎一直在找的石崇通敌的证据!
他立刻派人去通知周显和萧栎,周显带着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连夜核对火药库的出库记录,发现天德二年十月十五确实有 “五十桶火药” 的出库记录,经手人王三的签名与草纸上的一致;十月二十的腰刀出库记录,经手人李默的签名也吻合。萧栎则派人去大同卫和宣府卫,秘密抓捕王三和李默,怕石崇杀人灭口。
与此同时,陈老栓回到地牢后,被徐靖派来的人严密监视,再也没能靠近于科。但于科并没有放弃,他用自己的血在囚服上写满石崇的罪证,等着下次有机会传递。石崇察觉到徐靖的怀疑,却没意识到于科已经送出了关键证据,还在计划着下次提审时,用更重的刑具逼于科画押。
诏狱的地牢里,于科依旧在默写《边军操练法》,稻草堆旁的草纸越来越多。他知道,外面的谢渊和萧栎,一定在想办法救他;他也知道,只要证据确凿,石崇的阴谋就会败露,他就能重新回到边军,和弟兄们一起,守着大同卫的城墙,等着瓦剌人来犯 —— 那时候,他要亲自提刀,斩尽奸邪,护好大吴的江山。
卷尾语
《大吴通鉴?史论》曰:“天德二年冬于科诏狱之守,非仅守气节,更守家国之责也 —— 困于铁镣,仍默书《边军操练法》,为边军留御敌之术;陷於囹圄,仍暗录石崇通敌之证,为社稷除奸佞之患。石崇之阴狠、徐靖之助纣,虽能困其身,却不能屈其志;陈老栓之犹豫与终择忠诚,显公道虽迟,终存于人心。”
铁镣锁身志不摧,血书罪证透牢扉。于科之坚守,非独为己辩冤,实为边军护生路、为社稷铲祸根 —— 其心在边疆,故能于地牢默书操练法;其志在家国,故能冒死传奸佞罪证。此等忠良,虽陷厄境,却如暗夜里的星火,能引公道之途,能燃忠勇之气。
诏狱的黑暗,终会被证据的光芒刺破;石崇的阴谋,终会因于科的坚守而败露。于科之守,告诉后世:忠良之魂,不在高位显达,而在困厄中仍念家国;不在言辞壮烈,而在行动中终护公道。此等坚守,为大吴朝之脊梁,亦为后世为官者之镜 —— 为官当如于科,虽九死其犹未悔,唯以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