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通鉴?忠良传》载:“天德二年冬,太保兼兵部尚书谢渊(正一品)得老周(萧栎所遣,前玄夜卫小旗官,匿渊府掌内务)密报:镇刑司副提督石崇(从二品)遣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调缇骑三十人,分六哨围谢府 —— 前门二哨、后门二哨、东西角门各一哨,皆北司精锐,持渊画像,昼夜轮值,有‘请渊赴镇刑司问话’之兆,实则欲灭口夺证。渊察自身危亟,恐石崇劫证毁迹,乃取赵承业(宣府卫副总兵,从三品)私售火药与北元之账簿。
该账簿为宣府卫马房制式,载‘天德二年十月至次年正月,交易七次,火药七百桶易北元战马六百匹’,每笔附承业鎏金私印(从三品武官规制)、北元使者巴图画押,及宣府卫库房‘伪报粮草’之出库记录,乃构陷崇党通敌之铁证。渊将账簿拆为七卷,每卷裹以素色宣纸,分付七位可信之臣:
一付御史台监察御史李大人(正三品)—— 曾劾崇侄石达(宣府卫同知,从四品)贪墨军粮,为崇所忌,降职仍不改其志,且与刑部尚书周铁(正二品)有姻亲,得铁暗中护持;
一付国子监祭酒王大人(从三品)—— 于科同乡,父为元兴帝朝御史,因劾权贵遭构陷死,故恨佞如仇,掌国子监‘儒学自主’之权(《大吴礼制》载,国子监祭酒不受礼部干涉教学事),可匿证于崇文阁;
一付工部郎中张大人(正五品)—— 掌军器核验,昔年查崇党私调云梯遭打压,与崇有隙,谙工部军器档册规制,能证账簿出库记录之伪;
余四卷分付西城‘老布庄’王掌柜(渊旧部,德胜门之战伤退后隐民间)、东城粮行张掌柜(渊救其家于饥荒,愿效死)、兵部司务厅刘主事(渊门生,正六品,掌兵部文书归档)、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从三品,周显亲信,善辨文书真伪),约‘三日内无渊消息,则联署呈帝桓,不得延误’。
时秦飞缇骑严守谢府出入,水泄不通。渊乃启府中密道 —— 按《大吴官邸营造令》,正一品官员府邸可设暗渠密道,以备急难。该密道始于书房地阁,经府中紫藤架下,终于西郊槐林,长三里,为元兴帝萧珏昔年赐建,仅渊与老周知其详。老周凭密道昼夜往返,避缇骑耳目,终将七卷密信一一送达。
渊夜坐书房,烛火映账簿残页,触腕上德胜门箭疤(昔年守德胜门为瓦剌箭所伤,痕长三寸),忽忆元兴帝昔年于文渊阁谕曰:‘忠臣者,临难直言易,处险得生难;死则徒留名,生则能护社稷,故活忠重于死忠。’乃抚案叹曰:‘吾身可碎,此证不可失;失证则于科蒙冤难白,北元残部之罪难彰,大吴边事危矣!’”
寒夜孤灯分七证,暗哨环伺守一心 —— 渊非仅恃忠勇,更借大吴官制之隙:御史台 “风闻奏事” 之权、国子监 “儒学自主” 之规、工部 “军器核验” 之责,辅以密道暗线,终破石崇围堵;非仅护证,更护于科之冤、边军之忠、社稷之安,此天德朝 “忠良临险、以智破局” 之显证,亦为后世 “活忠” 之典范。
杏
粉靥盈枝趁晓晴,风摇香雪落轻盈。
蜂蝶逐芳穿蕊过,满怀春意向阳生。
碧叶层层覆矮墙,青黄小果隐阴凉。
蝉鸣晌午浓荫里,时有顽童探手忙。
霜染疏枝叶半黄,残英坠地逗秋光。
唯余数颗寒香在,独对西风傲晚霜。
叶落枝疏映冷穹,雪凝梢头玉色融。
纵使骨癯经寒彻,犹怀春讯待熏风。
谢府书房的烛火被夜风掠得微晃,灯花 “噼啪” 炸了一声,落在案上的《边军哗变疑点疏》副本上,烫出个小黑点。老周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玄色短打的袖口沾着夜露,手里攥着枚捏得温热的蜡丸 —— 蜡丸是萧栎暗探递来的,从谢府后院的老槐树洞取的,一路揣在怀里,还带着体温。
“大人,” 老周躬身将蜡丸放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府外的耳朵听见,“萧栎大人的暗探说,石崇昨日召秦飞(玄夜卫北司指挥使,从二品)去镇刑司,让他调了三十名缇骑,分六组围了谢府,前门两组、后门两组、东西角门各一组,都是北司的精锐,专盯您的出入。暗探还看见,缇骑手里拿着您的画像,像是要‘请’您去镇刑司问话,可谁都知道,这一去怕是回不来。”
谢渊捏起蜡丸,指尖能触到里面纸条的褶皱,他没立刻拆开,而是望向窗外 —— 夜色浓得像墨,府墙根下隐约有靴底蹭过青砖的声响,那是缇骑巡逻的动静,节奏均匀,是玄夜卫北司缇骑的惯常步伐(秦飞麾下缇骑训练严苛,每步间距一尺,脚步声压得极低,专司夜间监视)。他的指尖微微发凉,却没显露出半分慌乱,只淡淡吩咐:“你去把后院密道的石板再检查一遍 —— 就是藏在紫藤架下的那处,石板缝里的泥土要填实,别让缇骑看出痕迹。若真有变故,你先护着夫人和公子从密道走,去西郊的布庄找王掌柜,他是咱们的人,会安排去处,不必管我。”
老周愣了愣,急声道:“大人,您怎么能留下?石崇连‘牵机散’都敢用,这次调缇骑来,肯定是要下死手!要不,您今晚就从密道走,去昌顺郡王府避几日?萧栎大人说了,他府里有玄夜卫亲军(周显麾下,直属于帝,从三品亲军都尉统领)守卫,石崇的人不敢闯!”
谢渊摇头,目光落在案上那叠厚厚的账簿上 —— 账簿是用桑皮纸做的,边角已被翻得发毛,上面用炭笔写的交易记录密密麻麻,“十月十五,宣府破庙,火药一百桶易战马八十匹”“十一月初三,万全卫外,火药一百五十桶易战马一百二十匹”,每一笔都有赵承业的私印(从三品武官鎏金小印)和北元使者的画押。“避不得。” 他抬手抚过账簿上的印鉴,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若走了,这些证据谁来护?于科还在诏狱里等着翻案,边军将士还在盼着朝廷还他们清白,江南的流民还等着户部调赈灾粮 —— 石崇要的是我死,我若避了,他只会把账算在更多人头上,于科会被更快定罪,证据会被销毁,那些跟我一起查案的人,都会被安上‘通敌’的罪名。”
老周看着谢渊沉静的侧脸,眼眶有些发红,却不再劝 —— 他知道,谢渊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这是忠臣的执拗,也是他护着这江山的底气。他躬身应下:“是,大人,属下这就去查密道。” 转身时,他瞥见谢渊拿起蜡丸,用指甲轻轻刮开蜡皮,纸条上的字迹在烛火下渐渐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谢渊拆开蜡丸,里面的纸条写着 “缇骑换班在丑时,可趁隙送密信”,他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烧了,灰烬捻碎在茶杯里,溶于水后一饮而尽 —— 这是玄夜卫传递密信的规矩,以防纸条落入他人之手。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案上的账簿拉到面前,深吸一口气,从笔筒里取出一把小剪刀(工部造的铁剪,刃口锋利),开始拆分账簿。
账簿共三十七页,谢渊按交易时间分成七卷,每卷五到六页,用素色宣纸仔细包好。第一卷包的是 “十月至十一月三次交易”,他取来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右上角盖着 “御史台李” 的朱印 —— 这是给御史台监察御史李大人的,李大人正三品,掌监察百官,去年因弹劾石崇的侄子(石达,宣府卫同知,从四品)贪墨军粮,被李嵩(吏部尚书,正二品)以 “查无实据” 降职,却始终没向石崇低头,是朝堂上少有的敢与旧党硬刚的官员。谢渊在信封里夹了一小块青玉佩,玉佩上刻着 “忠” 字,是元兴帝当年赐给他的,作为信物 —— 李大人认得这玉佩,见佩便知是他所托。
第二卷是 “十二月两次交易”,信封上盖着 “国子监王” 的印 —— 这是给国子监祭酒王大人的,王大人从三品,掌儒学训导,是于科的同乡,当年于科在国子监讲 “边军守土” 时,王大人曾亲自作序,如今于科蒙冤,他虽不敢明着上书,却暗中让学子们搜集石崇的罪证。谢渊在这个信封里夹了半块墨锭,是永熙帝萧睿当年赐给国子监的 “龙脑墨”,王大人见墨便知信源可靠。
第三卷是 “正月一次交易”,信封上没有印,只在封口处画了个小布庄的图案 —— 这是给西城 “老布庄” 王掌柜的,王掌柜是谢渊的旧部,当年随他守德胜门,伤退后开了布庄,实则是谢渊的民间暗线,负责传递京城内外的消息。谢渊在里面夹了一枚铜钱,是神武年间的旧钱,王掌柜认得这标记,知道是紧急密信。
剩下的四卷,分别给了东城粮行的张掌柜(暗线,曾受谢渊救命之恩)、兵部司务厅的刘主事(正六品,谢渊门生)、刑部狱政司的陈大人(从五品,不满石崇构陷)、玄夜卫文勘房的张启(从三品,周显亲信),每个信封都按对方的身份做了标记:粮行掌柜的信封画谷穗,刘主事的盖兵部小印,陈大人的夹狱政司令牌残片,张启的用玄夜卫文勘房的水印纸。
谢渊每包好一卷,就放在案上排成一排,七封密信像七座小小的灯塔,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他拿起每封信都轻轻按了按,确认里面的账簿没有折角,信物没有脱落 —— 这些不仅是证据,更是于科的希望,是大吴朝堂清明的希望,容不得半点差错。他想起大吴的文书管理制度:正三品以上官员传递密信,需用印信或信物防伪,以防篡改,他这样做,既是遵循制度,也是为了让七位收件人放心,这信确实出自他手,而非石崇伪造。
老周检查完密道回来,见谢渊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块旧伤疤 —— 那是谢渊左手腕上的疤,当年守德胜门时,被瓦剌人的箭簇划伤的,长约三寸,至今还留着浅浅的凹陷,像一道永远抹不去的印记。“大人,密道查好了,石板缝填了新土,跟周围的地面一样,缇骑看不出来。” 老周轻声说,目光落在那道旧伤疤上,他知道,那道疤背后,藏着谢渊最难忘的记忆。
谢渊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伤疤,触感粗糙,像是能摸到当年的血与火。“那年德胜门之战,元兴帝还在,”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恍惚,像是沉浸在回忆里,“瓦剌兵攻得急,城上的箭快用完了,我带着三百名边军,从城根下的密道出去,绕到瓦剌兵的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回来的时候,被瓦剌的游骑发现,一箭射在手腕上,差点把命丢了。”
老周没说话,静静听着 —— 他知道元兴帝萧珏是大吴的贤君,在位时设玄夜卫加强监察,整肃吏治,还多次亲征北元,为大吴的安稳奠定了基础,可惜在位仅十二年就驾崩了。
“元兴帝后来在文渊阁见我,看着我手腕的伤,说‘谢渊啊,这朝堂就像个染缸,黑的想把白的染黑,奸的想把忠的害死’,” 谢渊的声音渐渐低沉,却透着股力量,“他还说‘做忠臣不难,逢事敢直言,遇敌敢亮剑,这就是忠臣;可难的是在奸臣环伺、陷阱遍地时,还能活下去做忠臣 —— 活下去,才能为更多人辩冤,才能护得住这江山的清明,才能看着奸佞被绳之以法’。”
那时他才二十五岁,刚升为兵部郎中(正五品),只当是帝王的感慨,没太在意。可如今,石崇的毒计、秦飞的缇骑、李嵩的纵容、徐靖的包庇,一道道难关像刀子架在脖子上,他才懂这话里的重量。“我若死了,于科的案子就没人查了,赵承业的交易就没人揭了,石崇私放北元残部的旧账就没人翻了,” 谢渊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在七封密信上,“我不能死,至少在证据送到陛下手里之前,我不能死。”
老周看着谢渊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坚定,像德胜门城楼上的旗帜,哪怕风再大,也不会倒下。“大人放心,属下就是拼了命,也会把密信送出去。” 老周躬身道,语气里满是决绝 —— 他跟着谢渊,不仅是因为萧栎的命令,更是因为他敬佩谢渊这样的忠臣,愿意为他赴险。
“石崇这次调的缇骑,是秦飞麾下的北司精锐,” 谢渊忽然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寂静,“秦飞是从二品,掌玄夜卫北司,本应直属于陛下,可他却听石崇的调遣,这背后是李嵩在撑腰 —— 李嵩是吏部尚书,秦飞的儿子在吏部当差,李嵩一句话,就能让他儿子升为从七品,也能让他儿子丢了差事。”
老周点点头,他知道大吴的官制弊端:吏部掌官员铨选,正二品尚书李嵩虽不能直接任免从二品的秦飞,却能通过其家人拿捏把柄,这就是官官相护的根基。“大人,那李御史那边会不会有风险?李嵩是吏部尚书,李御史之前被降职,要是李嵩从中作梗,密信可能送不到李御史手里。” 老周担忧地问。
谢渊拿起给李御史的信封,指尖摩挲着 “御史台李” 的印鉴:“李御史虽是正三品,却有‘风闻奏事’之权(大吴御史台制度,监察御史可不经核实,凭传闻弹劾官员),李嵩虽能降他的职,却不能夺他的奏事权。而且,李御史的夫人是周铁(刑部尚书,正二品)的妹妹,周铁与石崇有隙,去年石崇想插手刑部的案子,被周铁驳回,周铁会护着李御史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信封里夹了元兴帝赐的玉佩,李御史见了玉佩,会知道这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就算有风险,也会把信呈给陛下。”
“那国子监王大人呢?” 老周又问,“国子监归礼部管,礼部尚书王瑾是李嵩的同乡,要是王瑾发现密信,会不会交给石崇?” 谢渊笑了笑,拿起给王大人的信封:“王大人是从三品,掌国子监,虽归礼部管,却有‘儒学自主’之权(大吴礼制,国子监祭酒可自主管理学子,礼部不得干涉教学)。而且,王大人的父亲是元兴帝时期的御史,当年因弹劾权贵被杀,王大人从小就恨奸佞,他不会把密信交给石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