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通鉴?忠良传?谢渊传》载:“天德二年冬,刑部审谢渊通敌谋逆案。渊当庭四辨伪证,条分缕析,破绽毕露。堂下顿时沸议如潮:中立派官员察其理据,疑虑丛生;致仕老臣感其忠直,仗义执言;旁听百姓激于义愤,声讨奸佞。石党困兽犹斗,赵达等强词夺理,徐靖色厉内荏,仍作狡辩。刑部尚书周铁见状,急敲惊堂木肃静,依《大吴刑部审讯规制》奏请:速调翰林院奏疏底稿、吏部失印公文、青州府讣告及玄夜卫档案,多部门联核验证,再行定谳。”
史评:此 “刑堂沸议”,实为天德朝民心向背之直观显证,亦是大吴官制制衡之鲜活注脚。公论非律法之条,然民意所趋,足以摧奸谋之壁垒;官制虽有派系之扰,然规制所束,尚能阻枉法之捷径。谢渊之忠,经公论砥砺而愈彰;徐靖之奸,遭众口指斥而愈显。此举不仅瓦解石党构陷之舆论基础,更为后续多部门核证、三司会审的推进,筑牢了政治前提,成为清剿石党系列事件中承前启后的关键一环。
祈天檄
玄穹震怒唤神兵,四圣速临应吾声!
雷公奋鼓破妖垒,电母挥鞭裂秽营。
风伯尽卷苛政霭,云童力辟暗世冥。
待得威灵澄浊宇,黄天立世济苍生!
(奉天殿外,刑堂之上,赭衣锁铁,丹心未凉)
“吾乃大吴太保谢渊!自束发入仕,历三朝风雨,守边十载,护京五秋。先帝赐西域朱砂贡墨,非为沽名,乃为书军国急务;御赐柳叶篆私章,非为显荣,乃为证权责之重。今日徐靖持伪信构陷,吾当以三朝官规为刃,以六部存档为盾,自证清白!
其一辨墨:西域贡墨殷红含香,日晒不褪,此乃《大吴贡品管理规制》所定,翰林院奏疏、兵部调令可验;而此信松烟墨色灰易晕,市井劣品,岂能混为一谈?
其二辨笔:吾习柳体兼融军威,狼毫出锋如箭,横斜有度,玄夜卫文勘房存档可查;此信笔力绵软,仿造痕迹昭然,岂容狡辩?
其三辨印:吾印遭箭损有裂痕,去年冬月失印已奏请陛下备案,吏部公文存证;此章粗劣无迹,分明是仓促伪刻,欲加之罪!
其四辨时:青州王萧煜赈灾染疫而亡,兵部调药记录、青州府讣告、玄夜卫调查报告三重印证;天德二年春,吾与亡者通信?此等荒诞,实乃辱没刑堂!
吾一生,南宫送暖不畏死,德胜守关不退半步,赎君倾家无悔,护边沥血无憾!今日奸佞构陷,非为吾身,乃为动摇国本!恳请诸公明察,调取档案,核验真伪,还忠良以公道,肃朝堂以清明!”
刑部大堂的金砖地面仿佛都在因人群的躁动而微微震颤,谢渊四辨伪证的话音尚未完全消散,旁听席上的议论声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先是零星的窃窃私语,转瞬便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的琉璃瓦。“用松烟墨冒充西域贡墨,这造假也太敷衍了!” 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臣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曾任翰林院典籍官,对贡墨的特征了如指掌,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谢大人的笔迹我见过无数,当年他主持修撰《边防卫略》,字字力透纸背,笔锋如剑,绝非这封密信这般绵软无力、毫无筋骨!”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位曾与谢渊共事过的官员纷纷附和。兵部侍郎杨武上前一步,沉声道:“启禀三位主审大人,当年边关告急,谢大人一夜拟就十道调兵奏疏,我亲眼目睹其挥毫疾书,竖画出锋如箭,横画倾斜有度,与这封密信的笔迹判若两人!此信绝非谢大人所写,分明是他人伪造!” 吏部侍郎张文也点头道:“谢大人素以严谨着称,与宗室往来文书向来恪守《大吴宗室往来文书管理办法》,必用贡墨宣纸,加盖骑缝章,怎会如此草率用普通墨书写密信?其中必有蹊跷!”
百姓旁听区的反应更为激烈。原本按律只能在殿外回廊旁听的百姓,此刻情绪激动,纷纷踮脚向内张望,高声呐喊。一个身着短打的中年汉子嗓门最大,他曾是大同卫的边军士卒,当年正是谢渊调度粮草解了边关之困,此刻红着眼眶嘶吼:“分明是陷害!谢大人当年变卖祖产救太上皇,又为我们边军筹措粮草,这样的忠臣怎么会谋逆?徐靖你良心被狗吃了!”
旁边一位老妇人也抹着眼泪道:“青州王死了半年的消息,京城谁不知道?去年冬月青州赈灾的粮车还从我们巷口过,怎么可能与谢大人通信?这是要屈杀好人啊!” 愤怒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甚至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若不是被缇骑拦下,险些掷向堂中的徐靖。整个刑部大堂仿佛变成了公审奸佞的广场,人心的向背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徐靖站在堂中,被这潮水般的议论声裹挟着,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他原本以为凭借石党的权势和伪造的证据,能顺利定谢渊的罪,却没想到会引发如此大的公愤。他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想呵斥,想反驳,可刚一张嘴,声音便被淹没在声浪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看向石党成员,眼神中满是慌乱与求助。
石党核心成员赵达见状,连忙站起身,厉声呵斥:“肃静!刑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再敢喧哗,按扰乱公堂论处!” 可他的呵斥毫无作用,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反驳声。“我们说的是实话!”“你们才是放肆,构陷忠良!” 声浪愈发汹涌,赵达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只能颓然坐下。
在一片喧嚣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缓步走出官员旁听席。他是前礼部尚书王瑾,虽已致仕,却因感念谢渊的忠直,特意前来旁听。此刻,他手持拐杖,一步步走到堂中央,目光如炬,扫过徐靖与石党成员,声音苍老却极具穿透力:“徐靖,老夫问你,西域朱砂贡墨的领用台账,吏部文书房可有记录?谢大人的私章遗失,陛下的朱批是否属实?青州王的讣告,青州府是否六百里加急奏报?这些皆是有据可查之事,你为何视而不见,仅凭一封漏洞百出的伪信,便要定一位国之柱石的罪?”
王瑾曾任礼部尚书,深谙朝廷文书流程与贡品管理规制,他的质问句句切中要害。“老夫在任时,曾主管贡品发放,西域朱砂贡墨每年仅贡百锭,每一笔领用都需层层审批,登记造册,谢大人若用普通墨书写宗室文书,台账上必有痕迹,你可敢调阅吏部文书房的存档?” 他顿了顿,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发出 “笃” 的一声闷响,“还有谢大人的私章,当年德胜门之战,老夫亲眼见他的印章被箭镞所损,那道裂痕绝非仿品所能模仿!你说私章是谢大人自导自演遗失,可有半分证据?”
徐靖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我只是……”“只是什么?” 王瑾步步紧逼,“只是受石崇指使,欲除忠良而后快?老夫虽已致仕,却也知晓朝堂纲纪,岂容尔等奸佞如此猖獗!”
另一位致仕老臣,前兵部尚书杨博也站起身附和:“当年太上皇困于漠北,是谢渊变卖祖产凑齐赎金;代宗复辟,是谢渊死守德胜门;北元入侵,是谢渊调度边军,守护边疆。这样的忠臣,若都能被随意构陷,那我大吴的江山,还有谁肯为之效力?” 他转向三位主审官,躬身道:“周大人、秦大人、副御史大夫大人,恳请三位明察秋毫,调取所有存档,还谢大人一个清白,也给天下忠良一个交代!”
两位老臣的仗义执言,如同一股清流,涤荡着刑堂的浊气。原本有些犹豫的中立派官员,此刻也纷纷鼓起勇气,附和道:“恳请大人调取证据,彻查此事!”“不能让忠良蒙冤,奸佞得逞!” 官声与民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压力,压得石党成员喘不过气来。
徐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两位老臣德高望重,在朝中根基深厚,他们的话极具分量,想要再强行定罪已是难如登天。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主审官的犹豫上,暗中向周铁递去一个带着威胁的眼神 —— 石党势力庞大,若周铁执意追查,恐会引火烧身。
周铁感受到了徐靖的威胁,也清楚石党的势力,但看着堂下群情激愤的百姓和仗义执言的老臣,他心中的天平渐渐倾向了公正。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准备敲击以维持秩序,心中已然有了初步的决断。
百姓旁听区的情绪愈发激动,声讨奸佞的呼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开始传唱赞颂谢渊的歌谣,歌声悲壮而激昂,在刑部大堂中久久回荡。“谢太保,守边关,舍家为国心可鉴;石崇奸,徐靖谗,构陷忠良天地怨!” 歌声越来越响,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刑堂彻底撼动。
一位来自大同卫的百姓,衣衫上还带着旅途的风尘,他快步走到缇骑面前,高声道:“大人,小人有话要说!去年冬月,大同卫遭遇雪灾,边军粮草断绝,是谢大人连夜调度,将江南的粮草运往边关,救了我们无数人的性命!这样的好官,怎么可能通敌谋逆?徐靖分明是在撒谎!”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残破的粮票,“这是当年领取救济粮的凭证,上面有兵部的签章,可证小人所言非虚!”
缇骑将粮票呈给主审官,周铁接过一看,粮票上确实有兵部的鲜红签章,落款日期正是去年冬月,与谢渊所说的调度粮草时间吻合。旁边几位来自青州的百姓也纷纷上前,讲述萧煜赈灾染病身亡的经过:“我们亲眼看到萧王爷前往疫区,后来就传来了他病逝的消息,官府还组织了哀悼活动,怎么可能还活着与谢大人通信?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百姓们的证词朴实而有力,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比任何官方证据都更具感染力。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愤怒与期盼,期盼着主审官能还谢渊一个清白,严惩构陷忠良的奸佞。
徐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他没想到百姓会如此拥护谢渊,更没想到他们会拿出如此多的 “证据”。他试图让缇骑将百姓赶走,却被周铁厉声制止:“百姓有申诉之权,岂能随意驱赶?” 徐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的声讨,感受着那股来自底层的、不可阻挡的力量。
谢渊立于堂中,看着眼前这些为自己发声的百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自己多年的付出没有白费,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公道自在人心。他对着百姓旁听区深深躬身:“多谢诸位乡亲的信任与支持,谢渊此生,定当不负江山,不负百姓!”
这一躬身,更是点燃了百姓的情绪,欢呼声与呐喊声再次响彻刑堂。石党成员赵达等人脸色惨白,纷纷低下头,不敢再与百姓的目光对视。他们知道,舆论已经彻底倒向了谢渊,这场构陷的闹剧,已经很难再继续下去了。
在公论的巨大压力下,石党成员并未束手就擒,反而开始了最后的反扑。赵达站起身,故作镇定地说道:“诸位大人,百姓无知,被谢渊的虚名所蒙蔽,所言不足为信!谢渊身为兵部尚书,手握军政大权,笼络民心本就是他的手段,岂能凭百姓的只言片语,便否定这铁证如山的密信?”
他转向徐靖,使了个眼色:“徐大人,你乃是诏狱署提督,掌管刑狱审讯,难道还怕这些流言蜚语?速速拿出更多证据,定谢渊的罪,以正视听!” 徐靖会意,强打精神,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高声道:“诸位大人请看,这是谢渊与青州宗室往来的驿站记录,上面有谢渊亲信的签名,可证他们确实频繁通信!这便是他通敌的铁证!”
谢渊接过驿站记录,仔细一看,冷笑一声:“徐大人,你这驿站记录也是伪造的吧?我与青州宗室的往来,皆是关于边防粮草调度之事,所用文书皆有兵部骑缝章,且驿站记录应由兵部与驿站共同存档,你这份记录只有驿站签章,却无兵部印记,显然是伪造无疑!”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当即道:“启禀主审大人,驿站文书按《大吴驿传规制》,需经发文部门与驿站双方签章存档,此份记录仅有驿站签章,不合规制,真实性存疑。臣请旨,即刻传驿站主事上堂对质!”
徐靖没想到谢渊连驿站规制都如此了解,顿时慌了神:“我…… 我只是拿到这份记录,并未核实……”“未核实便拿来当作证据,徐大人,你这是草菅人命,藐视刑律!” 谢渊厉声驳斥。
石党成员见徐靖的反扑失败,又想出一计。理刑院判官孙平站起身,道:“诸位大人,谢渊四辨伪证,看似有理,实则都是狡辩!墨色、笔迹、私章、时序,皆可伪造或刻意为之,唯有这密信的内容,字字皆是谋逆之言,若不是他所写,为何会出现在他府中暗格?这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谢渊反驳道:“我府中暗格,只有心腹之人知晓,石党成员遍布京城,想要潜入我府伪造密信,并非难事!当年镇刑司便曾潜入多位忠臣府中,伪造证据构陷忠良,此事诸位大人岂能忘怀?”
孙平被怼得语塞,只能强辩:“那只是你的猜测,并无证据!”“证据?” 谢渊转向秦飞,“秦大人,玄夜卫可曾查到我府中潜入的痕迹?” 秦飞点头道:“回大人,玄夜卫在谢大人府中发现了几处陌生的脚印,与镇刑司密探的鞋印特征吻合,只是尚未找到确凿证据,故未贸然上报。”
这一消息,无疑给了石党致命一击。堂下百姓再次爆发出愤怒的声浪:“原来是石党潜入伪造证据!”“严惩奸佞!还谢大人清白!” 石党成员的反扑彻底失败,只能在公论的压力下,节节败退。
刑部尚书周铁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知道必须尽快稳定秩序,否则局势将难以控制。他拿起案上的惊堂木,狠狠敲了三下:“啪!啪!啪!” 清脆的声响穿透嘈杂的议论声,如同惊雷般在刑堂中回荡,堂内顿时渐渐安静下来。
周铁沉下脸,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威严:“刑堂之上,岂容喧哗!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需恪守公堂秩序,再有扰乱者,一律按《大吴刑律?诉讼篇》论处,逐出大堂,重者杖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待堂内彻底平静后,周铁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谢大人所提的墨色、笔迹、私章、时序四点,皆有官方存档可查,绝非空口白话;徐大人所呈的密信及驿站记录,经初步核查,确有诸多疑点,不合朝廷规制。本部认为,此案事关一品重臣的清白,亦关乎朝堂纲纪,不可草率定案。”
他转向陪审的秦飞与副御史大夫,语气诚恳:“秦大人,副御史大夫大人,依《大吴刑部审讯规制》,涉及重大案件,若证据存在疑点,当调取多部门存档进行核验,确保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本部建议,即刻派人调取翰林院藏书阁的谢大人奏疏底稿、吏部的失印公文及领用台账、青州府的奏报、玄夜卫的调查报告与驿站的双份存档,待所有证据核验完毕后,再行审讯。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秦飞当即点头:“周大人所言极是,此案疑点重重,必须调取所有存档,逐一核验,方能定谳,避免冤假错案。” 副御史大夫也附和道:“臣附议,公堂之上,证据为上,只有查清所有疑点,才能服众,也才能维护我大吴刑堂的公正与威严。”
徐靖见状,心中一沉,连忙道:“周大人,不必如此麻烦!密信已是铁证,再调取存档,不过是拖延时间,恐会打草惊蛇,让谢渊的同党有机会销毁证据!”“徐大人此言差矣!” 周铁反驳道,“若证据确凿,岂怕核查?若真有同党,调取存档反而能顺藤摸瓜,将其抓获。你如此急于定案,莫非是怕证据核查后,你的谎言被彻底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