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行至一脉溪涧边,楚翘便把他放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摘了片大树叶,弯腰接了捧溪水,自己先尝了口,确定没什么问题才端去喂他,三花也不等别人来伺候,自己扭着肥肿的身子灵活地跃到溪中的石块上,咕嘟咕嘟喝了个水饱。
楚翘坐在昔归身旁,揉揉酸痛肿胀的小腿,擡头望了望重峦中间的一线天空,阳光显然没有出发时那么强烈了,她开始担心天黑前到不了村子,深山里的夜晚天晓得会闹什么幺蛾子。她一路上问了昔归好几次,不过他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翻来覆去只会那么几句,不是甜甜地叫阿姐就是嚷嚷家去,问到他怎么会在山里,他咬着拇指冥思苦想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
“但愿不会碰到什么野兽才好。”楚翘忧心忡忡地望着前面幽深的树丛。
“没有野兽,”昔归的小脸突然变得严肃警觉起来,“有妖怪。”
楚翘扯了扯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什么妖怪?”
“不是妖怪。”熊孩子又困惑地摇摇头,似乎在寻找确切的词,“是神仙。”
“神仙总比妖怪好。”楚翘心下稍微安慰了点。
“神、仙、吃、人。”昔归似乎对她的轻松很痛心疾首,一字一顿地恐吓道。
虽然这话听起来挺瘆人,但他的神情却着实逗人,楚翘忍不住捏了捏他粉嫩的脸蛋:“神仙为什么会吃人啊?”
“因为...因为...”昔归见她还是嬉皮笑脸的,焦急地搜肠刮肚,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把小脸憋得像朵艳艳的山杜鹃。
楚翘望着那张和常乐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这半年来她一直自欺欺人地把所有关于他的回忆和心思都塞进记忆的最深处,努力不去清算那笔糊涂账。他们之间不是普通的恩怨情仇,沾带了前世的夙缘,孰是孰非实在说不清楚。如果真如秦明说的,当年他们两情相悦,司命为了保她神魂不灭,甘愿陪她下到凡间历尽悲欢离合,却因她倏忽失了一半魂魄,倒的确是她有负于他。
但是他也追杀了她生生世世,她加诸于他的痛苦,她承受的未必比他少,究竟是谁欠谁更多一点?她理不清。或许她一口答应这个孩子带他回家,也是想弥补些什么吧。
再次启程之前楚翘从裙摆上撕下几圈布条,做了个简易的背带,把昔归背在背上,起码解放出了双手,背着他走也能轻松点,丁点大的孩子,脚又磨成那样,她不忍心放他下地自己走。三花今天出奇老实,连眼睛的贼光都少了点,还屡次主动跑到前面去探路,发现走得通就回头喵喵叫,如果是死路就折回来,替他们省了不少冤枉路。
楚翘估摸着他们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山势明显越来越陡,山体上的植被逐渐稀疏,□的山石嶙峋崔嵬,好像史前巨兽森森的骸骨。
山里的天色说暗就暗,前一刻眼前数米的距离还清晰可辨,转眼间就只能看到个黑乎乎的轮廓。就在楚翘已经绝望地打算找个隐蔽性相对好点的地方过夜的时候,眼前不远处的山崖上出现了一座房舍。
“那是你家?”楚翘兴奋地拍拍昔归的屁股,熊孩子已经趴在她肩头睡着了,口水几乎濡湿了她整个肩头。
昔归懵懂地擡起眼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辨认了好一会儿,终于摇摇头。
楚翘心里好一阵失落,不过既然有人家,说不定他们能去借宿一晚,讨点米汤野菜吃吃也好,她又累又饿,更担心孩子瘦弱的身体扛不住,他不像三花有一身的肥膘可以消耗。
那房子看起来似乎不过几步之遥,但这段山路又窄又陡峭,有些地方楚翘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勉强攀过,小腿上被尖锐的山石和荆棘滑了好几道口子,好在伤口不深。
他们历尽艰辛到达房舍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山里的夜色就如化不开的松烟墨,屋子里又不见灯火,若不是皓月当空,恐怕他们连门口都摸不到。到了门前楚翘才发现这房子原来是座小土庙,看门扉破败的样子,八成是座断了香火的弃庙。
楚翘听过“宁睡荒坟不宿废庙”的说法,不过要她来选的话,她还是宁愿选择后者,哪怕自己当过鬼,对坟墓还是有天生的抵触,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三花,进去瞧瞧。”她对脚边的肥猫说道。
三花不情愿地叫了声,方才慢悠悠地从半掩的门缝里挤了过去。不一会儿他们就听到屋子里空洞的猫叫声,表示一切都好。这时楚翘觉得有只神兽傍身还是挺不错的,起码一路上平平安安。或许是因为它兽品太差,别的猛禽凶兽和吃人的神仙见了它都退避三舍了吧。
楚翘背着昔归“吱呀”一声推开已经朽了大半的木门走进庙里,三花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绿莹莹的光,把她吓了一跳。她抚着心口稳定情绪,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楚翘之所以会随身揣个打火机还得归功于出租屋里那个需要手动引火的灶台——四下照了照,庙里空空如也,屋角堆了一小堆柴火,地上有火燎的焦黑痕迹,想必是曾有人在这里过夜。
塑料一次性打火机撑不了多久,很快就发烫了,楚翘又摸到香案前,果然香炉里横七竖八地插着几支燃了一半的蜡烛。她拔了根蜡烛,用打火机点亮,然后插回到香炉里。
这时候楚翘才想起自己借了人家的地方过夜,于情于理该跟主人打个招呼,便双手合十低下头去,对着端坐在香案后面那座昏暗模糊的泥塑尽可能虔诚地拜下去:“对不起情非得已借您宝地睡一晚,菩萨千万别怪罪,阿米豆腐阿米豆腐......”
话毕烛芯突然发出响亮的“噼啪”声,烛焰一下子蹿得老高,楚翘擡头的一刹那,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中看清楚了那尊塑像的模样。
虽然外面的彩绘已经斑驳脱落,上面还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但是那尖尖的嘴巴,头顶上的尖耳朵,还有呈扇形排布在身后的九条尾巴,都清晰可见。
“神仙。”趴在楚翘背上的昔归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肿妇女知道这个文已经无可挽回地滑向玄幻的深渊了。。。。然后最近卡文卡得很厉害,谢谢骨萧萧的雷和麦芽子的手榴弹,肿妇女真是很想双更以报,可惜脑细胞跟不上啊。。。也非常感谢一直支持这个文的所有靓女~尤其是时不时冒泡的几位,你们的鼓励是妇女写下去的动力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