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澍下了床,在睡衣下摆上擦了擦手心上的汗,走到木架跟前,展平的嫁衣乍一看像只张开翅膀的白色大鸟,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顺着衣裾边缘滑过,轻触细腻凉滑的织物和巧夺天工的刺绣。
院子里忽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俞小澍好奇地从窗户里望出去,看见身穿睡衣裤的玉芝抱膝坐在东厢房前的青石台阶上,怔怔地看着天空中的夜明珠。
俞小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边躺下。她虽然迟钝但不傻,玉芝一见司命就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土里去,偶尔偷偷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脉脉的温情。
俞小澍认识这种目光,因为司命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望向他的目光是不是一样那么温柔刻骨,但是她并不怀疑自己对司命的感情,那种感情比单纯的喜欢或者爱更复杂更深重,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压在她心上,如有实质的沉甸甸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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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小澍半夜醒了之后就没再睡着过,而玉芝更是一夜没合眼,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宿。
第二天一早俞小澍差点在洗脸的时候睡着把自己淹死在脸盆里,玉芝却像打了鸡血似的,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四处张罗。
俞小澍是从五品的仙子,按照九重天的规矩礼服有十一重,幸好是撚了云霞作经线,与天蚕丝纺成的纬线织成的料子,看着垂顺密实,实际上还算轻盈。只是每一重穿起来都有许多规矩,比如第一重必须是左边的绑带压着右边的绑带打同心结,到了第二重就变成右边的绑带压着左边的绑带系成元宝结。
玉芝一双纤纤素手一刻不停地翻飞着,看得俞小澍眼花缭乱,一整套衣服穿起来花了近一个时辰,俞小澍被一层层包得严严实实,在玉芝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安稳稳地在梳妆台前坐下,没有在衣摆上压出一道褶子。
“玉芝我好像喘不过气了,腰带是不是扎得太紧了?”俞小澍上气不接下气道。
玉芝尴尬地叹了声气,如实说道:“礼服是按着之前的尺寸做的,这些天仙子似乎圆润了些……”
“就稍微通融一下嘛,玉芝,”俞小澍扯着玉芝的袖子哀告,“反正只是松开一点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再松开一分衣襟就对不上了,”玉芝铁面无私道,“就算奴婢给您松开了一会儿司礼官那儿也通不过,到时候说不定绑得更紧。”
俞小澍见她油盐不进,只得闭上嘴,乖乖地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
“我说玉芝,你是要用我的头发打中国结吗?”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玉芝还在她头上忙活,俞小澍脖子已经僵直了,她从镜子里看不到背后,只看到所有头发都□干净净地拢到了脑后。
“仙子你再坚持一会儿,发髻马上就做好了,别催奴婢,这吉妃髻有两千多个步骤,弄错一步都得从头来过,要是误了吉时奴婢怎么担待得起。”
俞小澍差点晕过去,还好司命上路答应带她离开九重天,否则一定活活被规矩逼疯。她不敢再打扰玉芝工作,只好百无聊赖地摆弄梳妆台上的珠花和簪子。
“好了。”玉芝自豪地拍了拍手道,“仙子可以休息会儿了,奴婢去放嫁妆的院子看看,回来再替您上妆。”说着迈着碎步往外走去。
俞小澍长长地呼出口气,目送玉芝的背影出了院门,收回目光时不经意瞥到院子一角的老槐树,心里突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似乎有双眼睛在看她。正待定睛看个清楚,紧闭的院门“吱嘎”一声打开,有人推门进来,却是一袭白衣的司命。
他的墨发用玉带绾起,足足三十二重衣裾如雪般层层堆叠拖曳逶迤在身后,行止却依旧从容优雅,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昔归你怎么那么早?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俞小澍看了看案边的更漏,按理说迎亲的队伍应该是辰时直接前往浮提殿,而这时候离辰时还有一个半时辰。
司命笑着看着镜子里的俞小澍摇摇头:“我比他们早了一个时辰出发,大队人马还在路上。”
“那么早来做什么?”俞小澍虽是这么说,见了他还是很高兴,眼底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
“赶着来看看我的新娘子。”司命说罢抿唇一笑,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眸,从后面环住她的肩。
俞小澍自然地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指摇了摇,仰起头朝他笑道:“昔归你也学坏了,快出去,我还要化妆呢,你别在这里添乱。”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把他往门外推。
“知道了,”司命被推到门口停住脚步,回身揽着她的肩,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蹭了蹭,“我本来就是去找阎君的,只是忍不住先来看看你。”
这种程度的情话对司命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俞小澍眼看着他的双颊由白变粉,由粉变红,一直烧到了耳根,烧得她心里一阵暖,只觉得他可爱得像个孩子,忍不住就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