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连晨光都吝于停驻的角落。
补德童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几乎要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却无比珍重地捧着一团湿泥。
泥巴早已被他孱弱的体温捂得半干,捏成了一颗歪歪扭扭的“桃果”。
在那粗糙的表面上,用指甲刻着一行稚嫩的小字:“张师兄救我那次”。
这便是补德童的“补德”。
那些因背负他人罪业而早亡的杂役,神魂被拘于碑文,永世不得超生。
而像补德童这样生来便带有微弱“功德”的孩童,则被骨秤翁圈养,用他们天生的善意为那些亡魂捏造虚假的善行,以求稍稍平衡骨秤,维持此地因果的稳定。
一声轻微的鼾声从不远处传来。
补德童怯怯地抬头,看到送柴的林闲师兄靠在柴堆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正要低下头继续守护自己的“桃果”,却见林闲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做了个噩梦,揣在怀里的半块黑面馍“咕噜噜”滚了出来,正好停在他的脚边。
孩子咽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盯着那半块能救命的干粮,却不敢动。
林闲仿佛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嘟囔:“唉,怎么掉了……”他瞥了补德童一眼,又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脏了,给你吧。”说着,他吸溜了一下快要滴落的鼻涕,顺势在空中一甩。
一滴晶莹剔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那颗泥做的“桃果”上,瞬间渗入其中,不见踪影。
补德童浑然不觉,只当是这位师兄不小心。
他捡起地上的馍,用尽全身力气,小声而郑重地道了句:“谢谢……林师兄。”
林闲没再理他,打着哈欠,扛起剩下的木柴,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后巷。
他那看似慵懒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芒。
那不是鼻涕。
那是他以混沌源焰凝练万物杂质,炼化出的一丝“德引”。
此物本身并无功德,却如同一把钥匙,能将虚假的善行伪装成真实的情感烙印,让那冰冷无情的骨秤,也得“称”出一份源自人心的重量!
天平殿内,气氛凝重如冰。
骨秤翁端坐于高台,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光幕,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这些数据,对应着乱坟岗十万墓碑上每一个亡魂的罪值。
突然,他的动作停滞了。
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光幕的一角,那里的数据正在发生诡异的跳动。
“不可能!”
一声嘶哑的低吼打破了死寂。
骨秤翁猛地站起,枯瘦的手指点在光幕上,将那片区域瞬间放大。
只见近百个罪值极高、权重极低的亡魂碑文记录末尾,竟凭空多出了一行行崭新的小字!
“曾得孩童供果一枚。”
“曾有人为其捏土塑善。”
“其恩,被人铭记。”
这些名字,都是些替死鬼、垫脚石,他们的罪业重如山峦,早已被天道遗弃,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为他们行善祈福?
更诡异的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善行”,在骨秤的判定中权重却高得离谱,竟硬生生将他们整体的罪值拉低了千分之一个刹那!
千分之一刹那,对于掌管十万亡魂因果的骨秤而言,已是足以引发海啸的滔天巨浪!
“查!给我查!!”骨秤翁状若疯魔,一掌拍在身前的白玉案上,那坚逾精钢的玉案竟被他拍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蝼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妄图撼动天道因果!”
命令一下,数名身穿黑袍的执事如鬼魅般窜出,直扑杂役所在的各个角落。
很快,一场骚动在补德童藏身的破屋前爆发。
一名鹰钩鼻执事从床下搜出了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泥果,每一个上面都刻着字。
“就是这个!”执事“小小年纪,心眼倒是不小!你也配给死人添福?”
“不是的!不是我!”补德童跪在地上,哭着抱住执事的腿,“求求你,不要毁了它们……张师兄会疼的……”
“滚开!”执事嫌恶地一脚将他踢飞,瘦小的身体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嘴角渗出血丝。
就在此时,无人注意的角落阴影里,一双被肮脏布条紧紧包裹的脚,正缓缓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