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锦穗身上,以及她手边的那把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沈锦穗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紧张的侍卫们,又瞥了一眼藏情之消失的方向。她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心虚,反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坦然。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古琴,声音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本宫无事。方才弹琴之人,并非是本宫。”
她顿了顿,在侍卫们疑惑的目光中,给出了一个明确无比的指向,“是琴师魏翼之。你们去找他问话吧。”
她语气干脆利落,毫无替人遮掩之意,更无半点因为“举报”了刚刚还与自己“交谈甚欢”的琴师而产生的负罪感。
理由很简单,第一,这扰民的曲子本来就不是她弹的,她没必要替人背锅。第二,这个魏翼之”溜得倒快,却把这显眼的“罪证”——古琴留在了她身边,岂不是故意给她添麻烦?
既然如此,把他供出来,合情合理。
原本打算借此琴日后有借口再接近沈锦穗的藏情之,若是听到这番话,怕是要气得内伤。
他留下琴,本是想制造一个“藕断丝连”的由头,方便下次“偶遇”,哪曾想这女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转手就把他给“卖”了,还卖得如此理直气壮、毫不留情!
侍卫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公主会如此“大义灭亲”,但立刻反应过来,抱拳道:“是!末将明白!多谢公主殿下指点!来人,速去查找琴师魏翼之!”
侍卫们迅速分散搜寻。沈锦穗不再理会眼前的混乱,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径直转身,朝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将那把被当作“罪证”和“麻烦”的古琴,以及它主人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统统抛在了身后。
夜色中,只留下侍卫们忙碌的身影,和一个计划刚刚开始就遭遇意外挫折的、郁闷的藏情之。
沈锦穗步履未停,径直朝着那座矗立在皇宫深处、象征着天祈至高神权的奉天楼走去。楼阁在夜色中轮廓巍峨,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肃穆。
行至楼前石阶,一道身影如铁塔般无声无息地出现,挡住了去路。那人身着奉天楼特有的深色服饰,面容隐在阴影里,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奉天楼重地,入夜后不接外客,任何人不得入内。燕昭仪请回。”
这是奉天楼的规矩,即便是帝王嫔妃,亦不得违逆。
沈锦穗停下脚步,并未强闯,也未多费唇舌争辩。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递到那守卫眼前。
月光下,她的掌心光滑白皙,似乎空无一物。但就在那守卫凝神看去的一刹那,一抹极其黯淡、却形状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被惊动的火焰莲印,在她掌心骤然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只是错觉,却让守卫浑身一震!
守卫的瞳孔剧烈收缩,所有的阻拦之意在瞬间冰消瓦解。他猛地侧身让开道路,深深低下头,语气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请进。”
沈锦穗收回手,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步履从容地踏入了奉天楼那扇沉重的大门,身影消失在内部的黑暗中。
不远处,奉命监视沈锦穗行踪的皇帝暗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心中惊疑不定,见沈锦穗入内,立刻现身欲跟随进入查探。
然而,方才那名守卫再次拦在了门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奉天楼规矩,入夜之后,除非天子亲临,余者皆不得踏足。请止步。”
暗卫眉头紧锁,指向楼内:“那你方才为何放燕赤公主进入?”
守卫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视暗卫,吐出的字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神秘:“她身份特殊。”
看样子也问不出哪特殊。
暗卫无法,只得迅速返回,将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禀报给君裕泽。
“……陛下,情况便是如此。那奉天楼守卫竟对燕赤公主如此恭敬,称其‘身份特殊’,并破例允其深夜入内。属下欲跟进,却被强行阻拦在外。”
龙椅之上,君裕泽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骤然收敛,眼神变得锐利无比。
奉天楼?那个连他都需遵循其古老规矩、掌祀匀褚更是滑不溜手的地方?
一个来自燕赤的和亲公主,凭什么能被奉称为“身份特殊”,并打破百年禁令?
这“特殊”究竟源于何处?是燕赤王室的某种隐秘传承?还是那“鬼鸩血脉”与奉天楼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亦或这燕元照身上,还藏着更大的未曾窥破的秘密?
强烈的好奇心与更深的疑忌瞬间攫住了他。
起初他不以为然的燕赤公主,比他想象更复杂难测!
他立即起身,眸中暗沉如夜。
“朕倒要看看,这位‘身份特殊’的燕赤公主,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
奉天楼,观星台
匀褚一袭紫衣道袍,临风而立,月光洒在他俊美出尘的侧脸上,确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偶尔流转过的精明算计,稍稍破坏了这份超然。
君裕泽步履沉稳地踏上观星台,龙袍在夜色中泛着威严的光泽。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急切,唯有眼底深处那一抹探究的锐利,泄露了他此行的目的。
“掌祀。”君裕泽开口,声音平稳,带着惯有的威压。
匀褚缓缓转身,执了一个道礼,姿态优雅,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陛下深夜驾临奉天楼,不知所为何事?”他明知故问。
君裕泽不与他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朕听闻,燕赤公主方才入了奉天楼。此女身份特殊,朕心系社稷安危,特来一问,她此刻在楼中何处?所为何事?”
匀褚闻言他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掸去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开口:“陛下忧国忧民,心系天下,实乃苍生之福。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凤眸微抬,看向君裕泽,“天机不可轻泄,因果不可妄言。陛下若要问询此事,按奉天楼规矩,需……‘诚意’先行。”
他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搓了搓,做了一个世俗无比、与他仙风道骨形象极不相符的动作——要钱。
君裕泽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根据原主记忆,他深知匀褚贪财的秉性,但没想到对方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向皇帝索贿!他原本所在的世界虽也有奉天楼的存在,可所做所为皆按皇帝心意行事。
本来奉天楼神神叨叨、规矩又多就烦,这掌祀还一言难尽……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受得了的。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悦,维持着天子的气度,声音沉了几分:“掌祀,朕是在询问关乎宫廷安稳的要事,并非市井交易。”
匀褚却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加“超脱”:“陛下此言差矣。世间万物,皆有价码。解惑答疑,耗费心神,亦是如此。若陛下觉得不妥,那便是机缘未到,本座……也爱莫能助了。”
说罢,竟做出要转身离去的样子。
“那掌祀觉得这诚意要多少才算够?”
“不多,三千两银子。”
君裕泽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跟这个看似仙气飘飘实则锱铢必较的掌祀硬碰硬,只会浪费时间。他抬手示意内侍上前,沉声道:“稍后朕会命人取银三千两予掌祀。”
匀褚立刻停步,转身,笑容真诚了许多,语气也“恭敬”了些许:“陛下慷慨。不过……”他话锋一转,“此事牵扯甚广,因果复杂,三千两,只够问一个问题。陛下是想问公主‘所在’,还是想问公主‘所为’?”
君裕泽心中暗骂一声奸商,面上却不动声色:“朕问,她此刻在何处?”
“后崖。”匀褚答得干脆,收了钱,倒是没在具体地点上含糊。
君裕泽得到答案,却并未满足,继续追问:“她去后崖做什么?”
匀褚再次伸出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意思很明显——第二个问题,得加钱。
君裕泽额角青筋微跳,强忍怒火,“行。”
匀褚这才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贫道虽略通卜算,却也非全知全能。公主殿下心思深沉,她去后崖的目的,本座只能窥得天机一线——或是与一件古老的‘信物’有关。更具体的,天机模糊,本座也不敢妄断。”
他巧妙地将话说了一半,既拿了钱,又留下了足够的悬念和推脱的余地。
君裕泽深深看了匀褚一眼,知道再问下去也是被他当冤大头宰。
他不再多言,拂袖转身,朝着奉天楼后崖的方向走去。心中对沈锦穗的疑忌,因“古老信物”这四个字,又加重了一层。
打的是鬼鸩令的主意吗?
匀褚看着皇帝即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调侃:“这年头,神仙也得吃饭啊。不过……后崖那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涉足的。陛下,可要小心些。”
君裕泽回头看向他,问,“她去得,朕就去不得吗?”
匀褚笑容浅淡:“没事别跟她比。陛下,您跟她,不一样。有些地方,她能去,您未必能。有些风险,她能承受,您……未必可以。”
这话没有半个字直言不敬,却比任何顶撞都更让君裕泽感到一种深刻的羞辱和一种被排除在某种规则之外的无力感。
她仿佛凌驾于皇权之上,拥有着他这个皇帝都无法企及的特权!
君裕泽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深深地看了匀褚一眼,仿佛要将这个装神弄鬼的掌祀彻底看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猛地拂袖转身,步伐比之前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股决绝的戾气,径直朝着那幽深未知的后崖走去。
他倒要亲眼看看,那后崖究竟有什么龙潭虎穴,那个燕元照,又凭什么如此“特殊”!
匀褚站在原地,望着皇帝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轻叹,带着一丝怜悯和事不关己的悠闲:“唉,忠言逆耳,进不进去就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