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琰目光微凝:“哦除了担保盐引,卿所言『生死攸关之关节』是何事速速道来。”
陆临川答道:“回陛下,发行国债,除了要有坚实之担保物以取信於人外,更需同步设立一个『交易所』,亦可谓之『二级市场』。此乃维繫国债信用、確保其能顺利发行流通的关键命门。”
姬琰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交易所”、“二级市场”之词感到陌生,疑惑道:“朝廷向民间借贷,立下字据,约定日期本息偿还便是。为何还需保证百姓可以隨时將这债务转卖出去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况且,债务本就有期限,提前转卖,朝廷如何管控”
陆临川知道需以更贴近现实的例子为皇帝剖析其中的人性与金融之理,遂解释道:“陛下容稟。譬如有一农人,家境尚可,购得一张面值百两的国债凭券,其上明白写著『借白银一百两,五年后还一百二十两』。表面看来,到期可得二十两利息,似有薄利。然世事难料,若此农人家乡突遭大旱蝗灾,颗粒无收,家中嗷嗷待哺,急需银钱买米救命,想立刻变卖此券换取救命、周转的现银,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其难处有三:其一,急切间难以寻到愿意接手此券之人;其二,纵使寻到,对方见你急用钱,必会极力压价。这张面值『百两』的凭券,在急迫的卖家手中,可能只值五十两、四十两,甚至二十两!为何因为接手者承担了风险——他要等足五年才能从朝廷拿到足额本息。
“此等交易,不仅过程漫长艰难,更充斥著趁人之危的压榨与欺诈。百姓一旦亲身体会到此券入手便如同『死钱』,难以在需要时『变活』,其购买国债的热忱必將骤降。聪明人便会说:『这与白白將银钱献给朝廷有何区別买时容易,想拿回点本钱却千难万难!』 长此以往,朝廷再想大规模筹集钱粮难矣!”
陆临川见皇帝神色专注,继续深入剖析:“陛下,有需钱之急迫者,必有覬覦厚利之投机者。若无一个公开、稳定、有规可循的交易之所,则必有奸猾之徒专事低价收购此类『死钱』国债。他们利用卖家的急迫和无路可走的窘境,將朝廷信用担保的『百两』凭券,肆意压至三四十两甚至更低贱的价格购入。”
“此等极度不透明、严重剥削压榨的『地下』勾当,会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彻底摧毁百姓对国债的信任!人们会亲眼所见,朝廷的『信用』凭证在民间竟成了可以隨意打折、贱如草芥之物。这比朝廷直接加赋徵税更为恶劣,因为它从根本上蛀蚀了国家最后一点金融信誉,其恶果不可估量!”
他最后点出更深层意义:“再者,一个运作顺畅的国债交易市场,实乃洞察国势民情的『晴雨表』。若国债价格普遍、持续地下跌,则意味著精明之人已开始用银钱『投票』,对朝廷偿债能力或时局前景投下了不信任票。”
“此等市价波动,便是向朝廷示警的烽烟!若无此市易之便,朝廷便如蒙眼行於悬崖之畔,对民间潜藏的汹汹怨懟和金融恐慌浑然不觉,直至危机如山崩般猝然爆发,悔之晚矣!”
“故臣言,此『交易所』之设,绝非点缀,实乃关乎国债成败、乃至国家信用安危的生死攸关之策!”
这一番关於“死钱变活钱”、关於人性在金融困境中的选择、关於市场预警功能的剖析,虽涉及后世金融知识,其核心却直指人心与国势。
陆临川说得头头是道,姬琰听得茅塞顿开。
果然,国债价格如同水面波纹,其涨跌沉浮,清晰映照出市井民间的看法与信心。
发行这看似简单的国债,背后牵扯的关节竟如此深远复杂。
上至朝廷的体面与信用根基,下至百姓日常的银钱周转需求。
更可从中窥见百姓对朝廷的信任程度,毕竟真金白银交易出来的价格,远比官员奏章中粉饰太平的空话来得真实可信。
若说之前姬琰让陆临川详细阐述发行国债的策略,心底尚存几分对陆临川个人的信任多於对此策本身的信心,那么听完这一席鞭辟入里的剖析之后,他已是彻底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