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票上的日期像根无形的线,牵着日子往前赶。
顾从卿把四九城家里的地址工工整整写在纸上,递给李广时特意嘱咐:“这地址记好了,不管有事没事,都常写信。”
又把一串数字报给秦书:“这是家里的电话,要是有急事,就去镇上邮电所打这个号。”
土豆跟小伙伴们道别回来时,眼睛红红的,却梗着脖子说“没人哭”,小手兜里揣着满满一把玻璃弹珠,是伙伴们硬塞给他的,说“到城里也能玩”。
两人洗漱时,土豆盯着水盆里的倒影发呆,顾从卿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明天还得赶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知青点的鸡还没叫,顾从卿就起了身。
他把最后几件衣服叠进帆布包,又检查了一遍土豆的小书包,确认那本被翻烂的连环画没落下,才轻轻推醒身边的孩子。
早饭是黄英特意煮的鸡蛋,每人两个,还热了馒头。
知青点的其他人也都起了,围着他们说些叮嘱的话。
顾从卿家世不一般他们都知道,所以他回城的事大家都平静的接受了,也没有因为嫉妒搞事什么的,大家都是本分人。
“我们送你们到村口。”
秦书拎起最重的那个帆布包,李广也拎起土豆的小行李,黄英和王玲跟在后面,眼圈都红红的。
顾从卿本想悄悄走,免得再扰了大家,毕竟前几天已经跟大队长和乡亲们郑重道别过,他怕这一别又惹得人掉眼泪。
可刚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脚步就顿住了——
晨光里,老槐树下站着黑压压一片人。
大队长穿着那件舍不得穿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个布包。
张婶、李奶奶也来了,几个跟土豆玩得好的半大孩子挤在最前面,手里还举着野地里摘的小黄花。
连平时很少出门的王大爷,都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后,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们。
土豆“呀”了一声,小跑到小伙伴跟前,被几个孩子围住,七嘴八舌地说“到了城里要想我们”“记得寄糖来”。
顾从卿看着眼前这一幕,鼻子突然就酸了。
他原以为的“悄悄走”,早被乡亲们记在了心上。
这些平日里不善言辞的人,用最实在的方式,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大队长往前挪了两步,指着脚边那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顾知青啊,你看你为村里做了这么大的事,咱们也没什么金贵东西能回报的。
这是各家凑的点特产,都是地里长的,不值钱,就给你家里人尝个鲜。”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你家里人吃着觉得合口,你就随时写信过来,哪怕就说一句,我也立马让人给你寄过去,绝不耽误。”
说着,他看了眼顾从卿手里的行李,又瞅了瞅旁边的土豆,:“我知道你领着孩子,这些麻袋死沉,带着赶路不方便。
等会儿啊,我跟秦知青骑着三轮车,载着你们爷俩和这些东西,先送你们到镇上。
到了邮局,就把这些都给你邮回家去,省事!”
顾从卿看着那几个沉甸甸的麻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知道,这些东西看着普通,却是村民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心意。
他走上前,想帮着把麻袋往车上挪,却被大队长按住了手。
顾从清眼眶有些发热,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大队长,您这真是……太费心了。
其实真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自己……”
“哎,说啥呢!”大队长打断他,大手一挥,语气不容分说,“这点事算啥费心?
你为村里做的,比这重百倍千倍!
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秦书已经把三轮车推了过来,李广和黄英、王玲也忙着往车上搬行李,土豆则被几个小伙伴拉着,说这最后到别的话。
……
从民主村往镇上的路,是顾从卿走了无数遍的土路。
此刻车轮碾过坑洼,车厢里的颠簸却没打断大队长的絮叨,那些话像春日里的暖阳,一点点漫进人心窝。